也許真實的對方並沒有那麽糟糕,真正讓人受不了的是巨大的落差與被欺騙的憤怒與失望。
厲敢天的性子,有恩報恩,有仇報仇,直來直往,最不喜彎彎繞繞,不說在這三四年期間雲蘭一直不冷不熱吊著他的態度,單單說雲蘭冒充花花的事,就讓厲敢天沒了念想。
厲敢天喜歡一個人,一顆心自然百轉千回,生怕哪裡做的不夠好,哪怕將命送上也無所謂,若是斷了,也就乾脆利落,藕斷絲絕。
因此當他想通,看向雲蘭的目光也就沒有了平時深藏的柔情,雲蘭被他一看,像是受不住似的,身子微微一晃,厲敢天將目光收了回去。
雲蘭握緊了手,若是以前,別說她現在搖搖欲墜的樣子,哪怕她是眉頭一皺,厲敢天也會擔憂地三步並做兩步過來,但是現在……
雲蘭看向厲敢天,再不複之前的清冷,聲音苦澀,幾不可查地哽咽,“你對我當真沒有半分情意?”
若當真沒有半分,那落雪的清晨為她排隊賣糕點,落了一身雪花,卻還把糕點護在心前是為什麽?
若當真沒有半分,那每次認認真真為她剝出完整的蟹肉,舍不得她手上沾染半點葷腥是為什麽?
若當真沒有半分,那將自己保命用的天山雪蓮給自己,是為什麽?
雲蘭臉色白到透明,好像要化在空中。
厲敢天看向雲蘭,若從前能將雲蘭曖昧不清的躲閃與引誘,當做小姑娘根本沒有意識到他的心意,現在看清了,雲蘭的樣子就再勾不起他半分憐惜。
雲蘭於是明白了,指甲深深地掐進了肉裡。
“厲敢天,你好狠的心。”
她看向洛書,像是竹筒倒豆子一樣,將自己知道的統統說出來:
“施己教與冉蒼一直是合作關系,冉蒼的地位相當於施己教的天字令牌。”
“施己教的目的我也不清楚,但是野心定然極大,冉蒼總有一天要被施己教反咬一口。”
“江湖皇室,有不少施己教的棋子,甚至有皇宮裡的公公。聽說是施己教的教徒為了進宮而甘願……”
洛書看雲蘭目光無神,便知道她已經沒了牽掛,將知道的東西說出來,也好過被嚴刑拷打。
死是最容易的事,雲蘭行走江湖多年,哪怕再天真無邪,也知道有許多手段能讓人比死更痛苦。
洛書便問道:“南風館的頑童,地金裡的乞兒,血池的蠱料,冉蒼難道都不知道?”
常說孩子是國家的未來,放在這個時代也適用,他不信這麽簡單的道理冉蒼不明白,難道就由著施己教將穹國的地基蛀空嗎?
雲蘭大概是真的心灰意冷了,發現洛書知道這麽多東西竟然一點都不驚訝,她淡淡道:“施己教的野心很大,施己教也比冉蒼想象地大得多。”
因此他以為自己已經將施己教把握在手中,其實他目光所及的只是一部分。
“他的密探總不是吃乾飯的。”洛書皺眉,他不信施己教的動作冉蒼當真是一點都不知道。除非……
“釘子既然能安進皇宮,自然也能安進密探中。”雲蘭臉上波瀾不驚,似是全然不知自己說出了什麽駭人聽聞的話。
洛書一驚,隨後沉思,確實,這樣就解釋得通了,只要有兩個釘子管理的是施己教方面的動態,稍稍做些手腳,那得出的消息也南轅北轍,剩下一些零散的消息被冉蒼知道了也無所謂。因為冉蒼更加在意的,是他千古一帝的“宏圖偉業”。作為一個帝王,冉蒼多疑,但是也同樣自信甚至自負,相信自己能把這把雙刃劍握好。
只是,密探選舉嚴格,這些釘子究竟是怎麽進去的?
洛書再問,可惜雲蘭的級別還接觸不到這些。
“至於我為什麽會背叛莊娥……”雲蘭笑了笑,看向厲敢天,輕聲道:“都是為了你。”
“小時候的爹娘重男輕女地厲害,那年為了供那個無底洞大哥讀書,他們商量要賣我,所以我就逃了出來,遇見了你。”
厲敢天眉頭緊皺、目光茫然,顯然全然沒有印象。
雲蘭見狀心裡發苦,卻還是淡淡笑著,好像全然不在意。
“是你十一歲那年,”雲蘭道,似是提示,似是回憶,更似是將自己珍藏許久的珍寶拿出來視人,她補充著,“我八歲。”
“我當時身上髒乎乎的,為了躲人牙子胡亂剪了頭髮,樣貌也看不清,就像是個乞丐。那麽冷的天,我餓暈在路上,都沒人看一眼,只有你。”
“你拿了一碗白粥,上面還堆著小菜,你說粥還是熱的,要我快吃。我知道,你其實是擔心周圍的乞丐來搶我,所以才催我快些喝。”
“那是我自出生以來喝過最好喝的粥。”
雲蘭看向厲敢天,目光中有希冀。
厲敢天沉默片刻,道:“厲家每到冬日都會布粥。”只不過那一碗是他端過去的。
雲蘭搖頭,“不一樣的。”
那一碗熱粥,是她活下去的希望。
“我後來陰差陽錯入了莊娥的眼,被收做了弟子,她說我悟性絕佳,當時她還不是掌門,匆匆需要一個弟子來幫她競爭大長老的地位,所以就收了我。”
“可惜等拜了師,得了閑,才發現我只有悟性好,根骨卻一般。”
“像我這樣的弟子,在峨眉裡一抓一大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