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悟睫毛都未動一下。
他只是靜靜地看著殷無執。
殷無執呼吸逐漸發緊。
薑悟的眼珠是無機的,像是沒有生命的水晶或者琉璃,不是淡薄,不是殘忍,更不是挑釁和恐嚇。
像路邊的石頭,它就呆在那裡,不管你對他宣泄也好,無視也好,就那樣呆在那裡,平靜而沒有波動,只是單純的一種存在。
薑悟好像什麽都不怕,不怕山河破碎也不怕家破人亡,不怕殺人更不怕承擔後果。
殷無執征戰沙場,見過許多無畏無懼之人,可縱然不畏生死,也會畏懼家人受傷,畏懼同胞受辱,畏懼子孫水深火熱。
可薑悟,不在乎。
在戰場見慣了凶狠殘忍陰森可怖的敵人,那些青面獠牙,卻還不及面前俊俏精致的天子一半可怕。
殷無執相信了薑悟可以做到。
他走上前來,把薑悟搬了起來。
薑悟的手臂順勢搭上他的肩膀,對於自己成功恐嚇到殷無執十分滿意。
他當然不會真的殺定南王。
的確,殷無執想的沒錯,他可以做到殺了定南王,可以坦然接受殺死對方之後帶來的一切後果,他也不在乎山河破碎,不在乎家破人亡。
但可以做到,不代表真的會去做,就好像很多人都可以輕易殺死一隻貓並且沒有任何負罪感,但殺來有什麽意義呢?
薑悟看著殷無執的臉,放在他肩頭的手指微動,大拇指擦過了對方的耳畔。
後者偏頭躲過。
真是的,定南王總歸是要死的,早死晚死,被殺或者老死又能有什麽區別。
瞧他,居然嚇成這樣。
承德殿內起了一陣很輕的騷動。
定南王臉色大變。
昏君,昏君,昏君。
他將我兒當成了什麽?碼頭搬運工?還是敬事房的太監?
他胡須微微發著抖,強行克制,才未讓自己在承德殿失態。
並本能地和所有人一起伏地跪下,高呼:“臣參見陛下——”
“眾卿平身。”薑悟在龍座上坐定,淡淡開口,順勢勾住了殷無執的袖口,讓他無法離開。
臣子們窸窸窣窣地直起身來,定南王一抬眼,便看到了昏君順著殷無執的袖口摸啊摸,摸到了他的手指。
定南王:“……”
氣的吹了一下胡須。
“殷愛卿。”薑悟拉著殷無執的手,一本正經地對他說:“你便站在這裡。”
看看你的百官,你的承德殿,你的才子江山。
“好好聽清楚,今日要議什麽事,都記下來。”
“等回去之後,”等回去之後你好處理:“說給朕聽。”
殷無執:“?”
第6章
把一切交給殷無執之後,薑悟便放心地將雙腿縮上了龍椅。
這熟悉的一幕看的百官眉頭狂跳,有人急急上前:“陛下,臣有本要奏。”
反正殷無執天賦異稟,千古一帝,定能處理妥當。
“陛下!”又有人開口:“臣亦有本要奏。”
薑悟舉起寬大的袖口,蓋住了自己的腦袋。
“陛下!”陳相蒼老的聲音傳來,莊重肅穆:“這幾日南部雨水不斷,百姓叫苦連天,臣建議殷戍代陛下前去作為安撫。”
殷戍好像是殷無執的大名。
這陳相對自己學生還真是情深意重,竟然妄想借此機會救殷無執出苦海……薑悟逐漸迷糊了過去。
殷無執反應也很快,當即跪地,道:“臣願代陛下前往。”
一片寂靜,只有輕輕的呼吸從寬袖下傳出來。
殷無執:“……”
這廝竟又在龍椅上睡著了。
承德殿也靜了一陣,逐漸傳來細微的騷動:“方才陛下說,請殷王世子記下朝事,回去再議?”
“委實荒謬。”有人小聲嘀咕,“難道這上朝,還需要中間人傳話?”
有與定南王關系不合的官員語氣不悅:“承德殿百官皆在他不談事,回去單獨與世子殿下,便能隨意決定國事了麽?”
“正是,這殷王世子也不過是一介武夫,陛下是怎麽想的……這朝堂之事若要經過第三人口傳,誰知道會變成什麽樣?”
承德殿很快一片混亂。
天子心悅殷王世子,這本身的確是一件讓親者痛仇者快的事情,可如今他忽然宣布由殷無執代記朝事,這在百官面前,就等於一下子給了對方至高無上的權利。
有跟殷家不對付的官員自然難以接受。
定南王等人則處在擔憂而困惑的狀態。
殷無執抬眼,看著無知無覺的昏君,慢慢將行禮的手放了下去。
薑悟,為什麽給他這樣的權利?他想捧殺,還是真的對他……
殷無執起身,在龍座之畔站直。
扭臉去看,才發現這個位子很高,視野很廣,一眼看去,可以將所有人的表情盡收眼底。
承德殿,百官,才子江山。
一人之側,萬人之上。
最終還是陳相站了出來:“請聽老臣一言,陛下此般做法必有用意,既然,陛下希望由殷王世子轉告,我等不妨先將奏本啟稟世子,耐心等待陛下決策,由老臣代為監督……不知諸位意下如何?”
他在朝中德高望重,有他開口,眾人紛亂的情緒便暫時被壓了下去,他們的確可以對殷無執的受寵提出異議,可陳相都這麽說了,多少都得給點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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