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魂野鬼,就沒有幾個混得好的。
他也不顧自己穿的是白衣,用袖口擦了擦少年臉上的血汙,說:“你餓了麽?”
少年眼前一亮。
兩刻鍾後,一人一鬼已經下了山,回到竹屋。
少年一進屋就規規矩矩去角落坐著。他知道自己身上髒,半點沒靠近被褥。
路迎酒有些發愁。
他就是一時惻隱,把這鬼領回了家,這屋內到處都是符紙,他也不怕少年突然翻臉。
但他根本不會燒飯。平日做飯吃不死人就行。
就他那廚藝,忽悠人不成,恐怕連鬼都嫌棄。
但這種時候也沒辦法了。
之前柴老漢替村裡人給他送了米,還有柴火堆在外頭。
路迎酒說:“我還是給你煮白粥吧?”
少年點頭:“嗯。”眼睛亮亮的,目不轉睛地看著路迎酒。
路迎酒也不知道自己身上有啥好看的。
總之他淘米、生火、煮粥時,少年的目光一直在他身上。他要是回望過去,必定又能看到他的耳朵變紅。
少年身上還髒兮兮的,全是血——當然不是他自己的血,而是那些鬼怪的。
等扣上鍋蓋,路迎酒捏了小紙人,叫它們去抬熱水。
沒過多久,隔間的木桶中已是熱騰騰的清水。少年非常自覺,低聲說了句謝謝,便去了隔間。
等白粥的淡香傳出,水聲漸歇。
路迎酒把自己的衣物暫時借給他穿。
於是,少年穿著一身寬大的白衣,洗滌汙穢後,那眉眼更是俊朗似水墨畫卷,乾乾淨淨,烏黑頭髮垂下,赤足踩在地面。這時候他安靜又乖巧得像是鄰家少年,完全想象不到,那些死狀淒慘的屍體都是他所為。
路迎酒掀開鍋蓋,邊盛出熱粥邊問:“你為什麽要殺那些鬼怪?”
“因為它們靠近了山頭。”少年說,眼中閃過一絲晦澀又冰冷的光,只有這種時候,他才像是鬼,“它們知道我住在這裡的,過來就是挑釁。”
“所以,你就把它們都殺了?”路迎酒問。
“……嗯。”少年坐在桌前——他這次回答得有些小心,像是不想惹路迎酒的不快。
實際上路迎酒沒覺得不悅。
鬼怪之間的鬥爭,他不會理會,也不會試圖說教少年。
他不可能勸說一個鬼放棄那份凶殘,畢竟,那才是它們的生存之道。
他只是想著,這少年若是長大了,肯定是個名震四方的大鬼。
木碗輕輕放在桌上,路迎酒也坐下來。
接下來的一陣子,他們兩人無聲地吃著,誰也沒有作聲。
少年有些心不在焉。
隔了一陣兩人吃完了,他才開口問:“你……你接下來會去哪裡?”
“不清楚,”路迎酒說,“可能去下個村子,可能回都城。”
少年躊躇一陣:“我可以跟你一起走嗎?”
路迎酒說:“如果你沒有未了的心願,你應該回鬼界。”
少年欲言又止。
“你好好休息,”路迎酒說,“還有不到兩個時辰,就要天明了,到時候我們就告別吧。”
屋內還有另外的房間和乾淨的被褥。
雖然鬼怪不用睡覺,路迎酒還是幫他鋪好了床。
“謝謝,”少年又說,“我還是第二次喝到那麽好喝的粥。”
“……晚安。”路迎酒笑了笑,吹滅蠟燭。
第二日,朝陽剛剛爬上山頭,路迎酒已經醒了。
少年規規矩矩坐在桌前,見到他,眼前一亮。陽光暖洋洋地鋪在他的肩頭。
路迎酒說:“走吧。趁今日還是中元節,陰氣濃鬱,我找個僻靜處用符紙開鬼界門,送你回去。”
他剛想要領著少年出門,卻聽少年說:“我其實有未了的心願。”
“嗯?”路迎酒停下腳步。
少年又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路迎酒說:“講來聽聽。”
少年躊躇了老半天:“我原來是沒有心願的,但是現在有了。”
“我、我想成婚。”
路迎酒:“……?”
路迎酒:“……??”
他扶額道:“這是什麽鬼心願啊……”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少年的耳朵又紅了。
路迎酒揉揉眉骨:“那你回鬼界不是更好?人和鬼又不能在一起。”
“不能在一起嗎?”少年看他。
“也不是。”路迎酒想了想,“我有聽聞過人鬼相戀,只是大部分的結局淒慘,不是鬼怪狂性大發害了人,就是周圍人忌憚,棒打鴛鴦,請了驅鬼師將鬼怪驅散了。你的心上人,是人還是鬼?”
少年耳朵越發紅:“人。”
路迎酒道:“那我沒辦法幫你。與其去期盼這個,我還是直接把你送回鬼界吧,找個漂亮女鬼成婚比找人簡單多了。你萬一遇到個別的驅鬼師,恐怕就危險了……嗯?”
少年上前幾步,又是緊緊抱住了他,將腦袋埋在他懷中悶聲說:“我從來沒有過家,沒有親友,也沒有住處,沒睡過那麽柔軟的被褥。我想和你一起走,我還想喝很多次你做的粥。”
路迎酒被少年抱著,聞到他發間淡淡的冷香,不知怎麽,心裡某個柔軟的地方就被戳了一下。
他走神一瞬,想到,這冷香是什麽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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