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某種花。
再想起少年說的話,路迎酒已在外驅鬼多年,自然明白漂泊的滋味。
這少年喝一碗粥,都能記掛幾年,想必是孤單又寂寞。
他內心糾結,許久之後才說:“你的心上人在哪?我可以帶你過去悄悄看她一眼,再送你走。你說的‘成婚’恐怕還是不可能。”
少年飛快道:“沒關系的。我也不清楚該往哪裡去,跟著你邊走邊找就是了,總會找到的。”
路迎酒輕歎一聲。
他手上輕撫過對方的發尾:“那就跟我走吧。”
——他怎麽也沒料到,來村子裡驅個鬼,竟然莫名其妙多了個同行者。
對方還是鬼。
雖然他不覺得麻煩,也不覺得討厭。
內心深處,他似乎一開始就對這少年充滿了包容。
他聽說過,人與人之間是有緣分的。有些人碰到,就是會覺得一見如故、相逢恨晚。或許人與鬼之間也存在緣分,不管怎樣,他說不出拒絕的話語。
再說……
不過是幫一個鬼實現心願而已。
他之前也做過同樣的事情,這並不是例外。
等心願了解了,人鬼殊途,他們依舊會告別。
既然下定了心,這天正午,路迎酒帶著少年找到柴老漢,和他說:“鬼怪已經被我解決了,不會再來騷擾你們。以後你們安心走夜路吧。”
“哦哦哦,那就好。”柴老漢喜不勝收,“還是大師厲害啊!就是、就是我想著,給您的銀兩,能不能用幾件劉老太太的首飾抵換了?”
他賠笑道:“大家對遺物還是有幾分忌諱的嘛,這村子小,我怕容易走漏了風聲,賣不出去好價格。大師您在各地行走,方便把東西帶遠了再賣。”
路迎酒不缺這個錢。
他剛想勸柴老漢把首飾給老太太陪葬了,就看見少年輕抿著下唇。
於是他改口道:“那你把首飾給我吧。”
柴老漢便拿出個木質首飾盒,裡頭裝了手鐲、玉戒和步搖,遞給他。
臨走前,柴老漢還對他連聲道謝。
他看著路迎酒離去的身影,突然目光落在了少年身上,幾分迷惑:
奇怪,這是從哪兒冒出來的一號人?
走遠了些,路迎酒停下腳步,將首飾盒遞給少年。
少年一愣,接過來:“為什麽給我?”
“覺得你想要。”路迎酒淡淡說。
他的直覺是對的,少年眼中爆發出欣喜。
他快步帶著路迎酒,繞過村尾的幾棵老槐樹,走上土坡。
那裡有一座小小的、簡陋的墓碑,寫著【劉蘭之墓】。
土堆前放了幾朵花。
村裡人沒有給劉蘭立碑,這都是少年弄的。
路迎酒站在旁邊,看著他挖開土,將首飾一一埋了下去。
埋好後,他站起身,朝著墓碑鞠了一躬。
然後他才和路迎酒說:“我們走吧。”
於是,他們踩著午後的暖陽,出了村子。
路迎酒是騎馬來的。
那是一匹毛發油光水滑的黑馬,正值壯年,體力充沛,見到陌生人後按捺不住好奇心,對少年打著響鼻。
路迎酒輕盈地上馬,拍拍身前:“上來吧。”
少年便上來,坐在他身前。
路迎酒的雙手繞過他,執著韁繩,卻聽見少年小聲說:“我會騎馬的。”
路迎酒失笑,果然把韁繩交到他手上:“那你來吧,我們要往東邊去。”
少年執韁輕輕一甩,這通人性的黑馬便邁出步伐。
天高雲闊,雀鳥躍於深綠枝頭,它噠噠噠踩著淺褐色的石路,一路向著東方去了。
要去東邊,最近的路還是上山。
駿馬走上山路,周圍的樹木鬱鬱蔥蔥,在風中抖動。
路迎酒問:“這也是你住過的山頭?”
“嗯。”少年點頭,“我在這邊住了五六年。”
路迎酒的呼吸就在他的耳畔,吹得他耳垂和臉熱熱的,他不禁攥緊了韁繩。
鬼怪沒有心跳,他隻覺得自己的魂魄在湧動。
路迎酒環視周圍。
即便是中元節,陰氣彌漫,他也沒感受到別的鬼怪。
想來是昨晚都被少年殺了個精光。
這小鬼,護著領地的時候是真的凶。
路迎酒這麽想著,渾然不知從初見那刻起,他已被少年劃歸到了“自己的領地”之中。
接下來的小半個時辰,他看著少年輕車熟路,引著黑馬抄了山間的小路,七拐八拐,讓崎嶇的山路縮減了不少距離。
走著走著,林海間忽然出現了一座小小的竹屋。
少年勒馬,跳下來說:“這是我住過的地方。”
路迎酒跟著他進屋。
屋內只有很簡單的床鋪和桌椅,其他什麽都沒有了,冷冷清清,完全不像是有人住過的模樣。
唯有窗台有一盆花朵盛放。
少年小心地將花摘下來,束成多彩的一捧,遞給路迎酒。
路迎酒接過來:“怎麽要送我花?”
少年只是笑,不應答。
路迎酒還是第一次收到花,而且還是來自同性。
不過花開得那麽熱烈,任誰都會喜歡的。
他勾了勾嘴角,拿著花,出去門口了突然想起什麽:“唉,你昨晚不是還和我說過,你從沒有住處、從沒有家嗎?這竹屋不就是你的住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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