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狀若猛獸,以破釜沉舟、同歸於盡的凶猛之勢衝向敵軍。
波多雅斯大軍的鬥志為之一振,戰士們跟隨在他們國王的身後,誓死不退地迎擊敵軍。
原本處於劣勢的波多雅斯人憑借著一股近乎瘋狂般可怕的氣勢,竟是將這一場注定潰敗的戰鬥反敗為勝。
這是波多雅斯人對戰海上民的初勝。
亦是海上民的首次失利。
迪邁茲城並未陷落,城中的兩萬多民眾亦沒有被屠殺。
這本是一場振奮人心的勝利,但是,迪邁茲城中為之歡慶的人卻並不多。
所有能看清形勢的人都心知肚明,大勢已去,這一場勝利不過是回光返照,它無法改變迪邁茲遲早要陷落的結局。
也無法改變城中民眾在城市陷落後被異族屠殺的慘劇。
是夜,漆黑無光,只有一兩點微弱的星光在夜幕上閃動著。
彎月大半被黑雲蓋住,只露出小小的一角。
城主府高樓的房間裡,戴維爾王坐在桌案邊。
房間裡沒有點燈,那高大的身軀被黑暗籠罩著。
他一手搭在桌面上,那寬松的衣服下面,可以清楚地看見他肩上、手臂上和腰間都纏著厚厚的繃帶,隱約有鮮紅的血漬從繃帶裡滲出來。
微弱的月光折射著他斑白的發梢。
戴維爾王靜靜地坐在黑暗中,他的臉大半隱藏在陰影之中。
房間寂靜無聲。
他沉默著,沒人知道此刻他在想些什麽。
微弱的月光將他的影子長長地拉開。
細長影子的盡頭,房間的角落裡,老侍從悄無聲息地站在那裡,仿佛是戴維爾王投落在地面的影子的延伸。
遠方傳來海浪的拍打聲。
一陣接著一陣。
從高樓的落地窗向外看去,可以看到遠方的海岸邊,那數不清的戰艦的黑影在夜幕中重重疊疊,匯聚成一隻可怖的巨獸。
在此刻的黑夜中,它是無聲無息的。
但是等到朝陽從海平線上升起,它就會露出猙獰的面孔,將它眼前的一切都吞噬殆盡。
戴維爾王睜著眼,白發下的面部輪廓猶如刀削斧鑿一般。
他坐著,一動不動。
漆黑浮雲不斷在夜幕中掠過,彎月緩緩地滑過天空。
他就這樣默然無聲地在房間裡坐了整整一夜。
直至初曉來臨。
黎明時分的第一道陽光照在他的臉上。
他抬眼。
明亮的光落入他的眼底。
黑影從他臉上褪去,從他身上退去。
他從黑暗裡,來到了光芒之中。
抬眼望著天邊火紅的朝陽,在房間裡沉默地坐了一夜的戴維爾王開口了。
他說:“天亮了。”
低沉的聲音,沙啞,但是很平靜。
房間一角的陰影裡,老侍從低下頭。
他聽見了那平靜的聲音中的決意。
他知道他的主人已作出最終的決斷。
…………
或許是因為初嘗敗績,第二天白日到來後,海上民並未立刻攻擊迪邁茲城。
波多雅斯人獲得了難得的一日的安寧時光。
城主府的政事廳裡,戴維爾王高坐於主座之上。
他身著錚亮的盔甲,一手搭在扶手上,雖然已經頭髮斑白,但身軀依然高大魁梧,宛如一株巍然聳立庇護著身下一方大地的參天大樹。
那張臉雖然略顯得缺乏血色,但再不見絲毫焦躁以及隱隱的頹然之色。
現在的他,臉上雖依然有著清晰的皺紋,但他的眼亮如天空火熱的太陽,灼灼然俯視著下方的眾人。
他僅僅只是坐在那裡,就帶給人一種無形的魄力。
他依然是曾經那位雄姿英發的君王,不曾改變。
“海上民沒有進攻?”
“是的,陛下,似乎是因為對昨日那一戰的不滿,他們正在整頓。”
政事廳裡安靜了下來。
所有人都明白,昨日的勝利只是因為海上民對他們突如其來的爆發措手不及而已。
等那些入侵者重整完畢,戰力越發強大之後,再也不會給他們任何機會。
明日海上民將重整旗鼓而來,而那一戰必定更加慘烈。
而以迪邁茲城此刻近乎於無的防禦能力,根本抵擋不住那些入侵者的攻擊。
這座城市的陷落,或許就在明日。
一名老將出列,他開口道:“陛下,撤退吧。”
他說話的語氣透出幾分蒼涼。
頓了一頓,他說:“我自請留守迪邁茲城。”
“退?”
戴維爾王看著他,目光深邃。
然後,他搖了搖頭。
他說:“我不退了。”
老將心裡一驚,抬頭看向戴維爾王。
“陛下,這座城守不住了,您唯有先行撤退,保存實力,以後才能反擊他們。”
其他人也紛紛勸說起來。
“是啊,陛下,敵人勢大,我們還是先避其鋒芒。”
“為了您的安危。”
“請您務必先撤退到……”
“一路退下去,直到退無可退嗎?”
戴維爾王的一句話讓整個房間都安靜了下來,眾位武將紛紛低下頭。
說是撤退,實際上就是逃走。
這是武將的恥辱,是他們的恥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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