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沐珩適時地鬆開手，囡囡心滿意足吃到糖果，

小小的糖紙撥開，裡面是一顆黑紫的糖果，嘗到嘴裡一股酸甜的滋味在唇齒蕩開，

"怎麼酸酸的？"她問裴沐珩，

小姑娘明眸皓齒望過來，嘴裡夾著糖嗓音含糊不清，肌膚盈透雪白，漂亮地不像話。

裴沐珩看了她一眼，回道，"加了一味烏梅。"

囡囡點點頭不再說話，

這味烏梅怪好吃的。

白駒過隙，時光荏苒，二人兩小無猜一起習武，一道溫書，閒暇之時裴沐珩隨同十二王裴循練箭，囡囡則跟著外祖父琢磨針灸，稱得上朝夕相處，形影不離，言辭間囡囡一句嬌脆的二哥哥，裴沐珩也能回一句囡囡妹妹，倒有幾分難以言說的默契。

無論是裴沐珩還是囡囡皆是二歲啟蒙，到了雲崢這兒L啟蒙便成了個大難關。

雲崢二歲時，荀允和試著教他握筆，然而字沒學會，墨水倒是潑了好幾壇，氣得荀允和青筋暴跳。

打嘛，那一張小臉玉雪可愛，胖乎乎的小指捏著根羊毫將桌案畫的一塌糊塗，滿眼的委屈和懵懂，不打嘛，真真能被他給氣死。

老爺子擔心荀允和被氣出毛病來，連忙將小雲崢給抱走，

"你以為人人都是囡囡，那麼出色的孩子有一個就夠你吹噓了，還指望個個都是人中龍鳳，你想得美。"

不一會晴娘趕到花廳，瞅了一眼災難般的現場，撫了撫額，勸著怒火難消的荀允和，

"罷了，花開各有期，興許雲崢開竅晚些，不如等他大些聽話些再教不遲。"

雲崢長到五歲，人是大了些，身量也漸漸結實，可性子越發懶散調皮，荀允和特意為他準備了一條鞭子。

沒關係，小雲崢顛顛將小屁股撅到他跟前讓他抽，荀允和無語凝噎。

罵他，也無妨，小雲崢乖乖巧巧聽罵，罵完呢，他該睡睡該喝喝，反倒是荀允和給氣得沒脾氣了。

最後荀允和決定好言好語跟兒子商量，

"這樣，你讀半日書，我便准許你玩半日，你看如何？"

那小小稚兒輕輕扶著門檻，朝裡探出半個頭，開始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爹，要不這樣，您哪日不發脾氣，我就寫一個字？"

荀允和：”...”

看著嫩生生的兒子，難以想像自己堂堂二品大員竟然被兒子給拿捏了。

吸氣，呼氣，荀允和決定認栽，努力心平氣和，

"好，今日爹爹不發脾氣，你過來握筆寫字。"

小雲崢猶未抬步，笑眯眯確認，"說話算數哦，若是您發脾氣，兒子就立即撂擔子不寫了。"

荀允和忍住掐他的衝動，從牙縫裡擠出一個字，"好。"

就這樣小雲崢抱著筆墨紙硯跟在荀允和身後來到橫廳。

正值深秋，橫廳四周垂下厚重的帷幔，裴沐珩與囡囡

端坐案後默寫詩賦名篇，裴沐珩先一步寫完正在左傳，囡囡還差最後一篇《滕王閣序》，僕人在二人前方擺下一張小幾，小雲崢抱著筆墨坐過來。

囡囡眼尖瞧見雲崢兜裡還揣著一兜糖果，抬手扯了扯他衣衫提醒他，"爹爹明令，講學期間不可吃糖果。"

雲崢回眸語重心長與姐姐道，"這不是給我吃的。"

囡囡詫異，"難不成給我吃的？"

雲崢也搖頭，指了指上方勉強鎮定神色的荀允和，掩嘴低聲道，"是給爹爹準備的。"

"這不是糖果，這是娘親做的烏梅糕，爹爹愛吃，這不，我給爹爹備一些，若是爹爹不發脾氣，我就獎勵爹爹一塊。"

”...”

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囡囡和裴沐珩相視一眼，哭笑不得，不得不說雲崢這份機靈勁讓人羡慕不來。

囡囡給他比了個大拇指，"姐姐我甘拜下風。"

小雲崢笑了笑，慢騰騰掏出一塊糕點，親自撥開糖紙，遞到囡囡嘴邊，

"少了誰的也不能少了姐姐的。"

囡囡張嘴，雲崢嫺熟地將烏梅糕送到她嘴裡，囡囡一口咬下，揉了揉弟弟的臉，"嗯，味道不錯。"

裴沐珩將姐弟倆親昵動作收入眼底，慢幽幽瞥了一眼雲崢。

雲崢絲毫沒覺察未來姐夫眼底的寒氣。

荀允和將當年教囡囡寫字的紙稿拿出來，讓雲崢對照臨摹。

第一頁紙寫完，筆劃歪歪斜斜哆哆嗦嗦，荀允和說服自己不要在意，耐心握著他的手教寫，如此來回數次，雲崢筆劃總是寫不利索。

荀允和怒火已竄到眉心，就在這時，一塊糕點遞到他眼前，

"兩刻鐘過去了，爹爹沒有發脾氣，好樣的，這是給爹爹的烏梅糕，娘親親自做的哦。"

荀允和：”...”

這兒子到底是什麼投胎。

第一日勉勉強強靠幾顆烏梅膏混過去，第二日毫無長進，且筆鋒越發輕浮，明顯力不從心生出惰性了。

到了第二日小雲崢耐心告罄稱得上鬼畫符。

眼看父親火氣要衝破天靈蓋，雲崢立即竄到囡囡身後，對著荀允和訴苦，

"爹爹，您別急呀，咱們能不能讀一日書歇息一日，那幾個筆劃寫來寫去，兒子膩了，您讓我緩一口氣成不？"

荀允和手執戒尺面色發青，

"你姐姐半日就學會了，我手把手教了你二日，你竟然一點長進也無，旁人五歲早早誦書認字，你至今連筆都握不好，還有臉討價還價？"

雲崢拽著姐姐的裙擺，弱弱問他，

"爹爹，有沒有可能我不是讀書的料？"

荀允和決定不與他理論，他以為弄些小聰明便可糊弄住人，那是大錯特錯，荀允和將戒尺一扔，再次朝雲崢招手，"你過來我保證不打你。"

雲崢信他就怪了，滿臉乞求望著囡囡，

囡囡看著弟弟那可憐兮兮的模樣，有些心疼，爹爹，要不我來教雲崢。

一是怕爹爹氣出好歹，二是欲速則不達，換她來教興許能有轉機。

荀允和豈會讓囡囡擔負教導弟弟之責，擺擺手溫和道，"與囡囡無關。"話落再次朝雲崢示意，嗓音顯見拔高，

"你還不過來？"

雲崢察覺危險逼近，目光漸漸從姐姐身上挪至裴沐珩，

這位二哥哥可是爹爹得意門生，又是皇家血脈，爹爹必須給他面子，於是雲崢果斷從姐姐身後跳去裴沐珩身後，然後央求道，

"二哥哥，救我呀。"

眼看荀允和大步朝這邊走來，裴沐珩默默移開幾步，小雲崢就這麼暴露在爹爹面前。

雲崢怨憤地瞪著裴沐珩，裴沐珩一個眼神都沒給他。

在他看來，這種懶惰的小紈絝就該狠狠教訓。

*

結結實實揍了兒子一頓，逼著他老老實實寫出一頁能看的字後，荀允和心力交瘁回了後院。

晴娘正坐在東窗下繡花。

荀允和進來臉上青氣未褪，與她隔桌坐下，撐額平息怒火。

身側傳來一聲低低的笑。

荀允和抬眸看著她，"晴娘笑什麼？"

晴娘莞爾，"你呀，就是對他抱有太大的期望，才這般生氣。"

荀允和苦笑，"確實如此。"

他希望雲崢是囡囡的助力，而不是一個拖後腿的包袱，甚至還將未來一家人興衰榮辱系在兒子身上。

任何家族沒落從人才凋敗開始。

他就這麼一個兒子，豈能不傾心培養。

可惜事與願違。

晴娘擱下繡盤寬慰他道，"你試著放寬心態，外松內緊，別給自己那麼重擔子"

荀允和深吸一口氣，他何嘗不明白這個道理，只是看著雲崢那副沒臉沒皮的模樣，荀允和心裡著實發愁，荀家總得有個支應門庭的後人，他父母早亡，也無親近子侄，所有希望系於雲崢一身。

晴娘看穿他的顧慮，輕聲道，"我又有了"

"有什麼了？"荀允和還是那句話，神色透著茫然。

晴娘笑著瞪他，也是那樣回他，"你說有什麼！"

晴娘今年二十又八，算不得年輕，偏生這些年在荀允和的呵護下，依然如同嬌花般貌美。

她這麼一個俏眼瞪過來，眸光流轉，顧盼生輝，惹得荀允和心生蕩漾，他來到晴娘跟前握住她雙手，不可置信問，

"咱們又有孩子了？"

囡囡十歲，雲崢五歲，眼下他又要當爹了。

而這一回，不知是被雲崢磨去了期待，還是擔心又生出一個無法無天的混世魔王，荀允和憂慮大過喜悅。

"可別是個兒子。"

生個像雲棲一般乖巧可愛的女兒便好。

轉念一想，若是個女兒，自會分去雲棲的寵愛，荀允和又是犯愁。

帶著這樣瞻前顧後的心情，荀允和終於在八個月後迎來了他第二個孩子。

晴娘生下雲懿那日，荀允和甚至不在府上。

倒不是荀允和不關心她，實在是發動太快，荀允和那邊火急火燎往府上趕，人還沒到，兒子已出生了，晴娘幾乎沒受什麼累。

雲懿出生至半歲，不哭不鬧，安安分分不纏人。

比起鬧騰的雲棲和雲崢，雲懿實在太好帶，晴娘對他讚不絕口，"雲懿跟雲崢不同，這回該是生了個合你心意的孩子。"

荀允和不敢抱半絲期待，他睨著搖籃裡過分安靜的孩兒，搖頭道，

"雲崢剛生出來不也很老實？"

雲懿一出生，無人不喜，晴娘喜歡小兒子是因為小兒子格外貼心，不叫她勞神費力，荀允和喜歡雲懿的理由長得像雲棲，他對雲棲的偏愛實在是滲透在骨子裡，無可撼動。

雲崢也喜歡弟弟，他甚至有模有樣站在搖籃邊訓弟弟，

"你長大後可要認真讀書，承父親衣缽。"

這樣他便可高枕無憂當他的荀府二少爺。

雲棲喜歡弟弟的緣由最為簡單。

血緣至親，只要是她的弟弟，她都喜歡。

雲懿出生後，荀允和正式進入內閣，公務越發忙碌，陪伴小兒子的時候不多，對著雲崢也放鬆管教了，還真就應了晴娘那句話，沒有荀允和高壓管束，雲崢反而耳濡目染，跟著姐姐認真讀幾頁書，背幾首詩。

荀允和在雲崢身上栽了一次狠的，對著雲懿幾乎已不抱希望，哪知雲懿二歲那年，一日他下衙回府，路過廂房，瞥見一道小小身影端端正正坐在桌案後，他伸著藕節般的小臂試圖去夠桌案上的筆架，大約是個子太小他夠不著，於是他一板一眼搬來矮凳，終於在錦凳的助力下顫顫巍巍抓到了一支狼毫。

沒有任何人教導過他，雲懿卻是立在凳上學著爹爹和姐姐的模樣，開始寫字。

荀允和看到這一幕，欣慰得老淚縱橫。

雲懿二歲時，雲棲也有十二歲了，夏日熾熱，午後的陽光照得大地白花花一片，雲棲與裴沐珩打東華門出宮，內衫幾乎濕透。

裴沐珩想起約了十二叔去狩獵，轉身吩咐雲棲，

"囡囡，我要去東山狩獵，我讓黃維先送你回去？"

十二歲的雲棲已出落成楚楚動人的少女。

她跟著裴沐珩女扮男裝混跡宮城，身上少了一些女孩兒L的嬌柔，多了幾分颯爽利落，

"二哥哥，我也要去！"雲棲眉目靈動望著裴沐珩，一身湛色長衫勾出她高挑秀逸的身形，即便穿著裴沐珩的舊衫，也難掩那身熾豔的鋒芒。

裴沐珩看著靈氣逼人的少女，無聲點頭。

他吩咐侍衛牽來兩匹馬，帶著雲棲往東直門方向馳去。

目送二人遠去，黃維抱著二人課業慢悠悠上了馬車，一小廝上前攙了他一把，

"公公您瞧見沒，學堂裡那些皇孫少爺，個個將眼珠子安在囡囡姑娘身上，偏生咱們少爺整日埋頭苦讀，看樣子還沒往那一處想。"

黃維扭頭瞪了他一眼，

"你懂什麼，別看咱們二公子不言不語，你什麼時候瞧見旁人將囡囡姑娘從他身邊搶走過？囡囡想做的事，二公子哪回不是由著她，這叫不聲不響，明白嗎？"

不聲不響的二公子領著雲棲來到東山腳下，東山草木葳蕤，松柏蒼翠，綠茵茵的一片沃草從山口綿延至水畔，伴著幾座亭台閣榭，形成一片別致的湖光山色，引來不少遊人駐足。

而今日東山草坪處人滿為患，正舉行一場如火如荼的馬球比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