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明酥坐過去立在了她跟前,“我也是宮女的奴才, 與阮婆婆頗有緣分, 聽說婆婆在這兒,立馬過來瞧瞧。”
阮雲漫看著她,把自己大半輩子遇上的人都回憶了一圈, 確定不認識。
沈明酥從口袋裡掏出了一把糖, 塞到了她手裡, 親熱地道:“我是阮婆婆接生的。”
阮雲漫一愣,倒不覺得奇怪了。
她這一雙手早年接過的新生兒, 不上百人, 也有六七十,白花花的肉團子落地差不多一個樣, 她哪裡還認識, 自來都是旁人叫出她的名字, 她認不出對方。
只不過這樣的風光, 早幾年便斷了,生了一場大病, 身子骨弱了, 找她接生的人越來越少, 日子也越過越差, 後來給人當起了奴才,前些日子聽說宮裡招一批老繡娘,想撿起自己早年的手藝,進宮中討一份穩定的俸祿也好,誰知進來後,卻被安排在了這兒沒日沒夜的織布。
阮雲漫沒想到還能在此見到自己曾接生過的人,問她:“你是哪家的哥兒?”
“杏花村李家的老么。”
人老了,記憶也不太好,阮雲漫壓根不知道李家是誰。
隻覺得跟前人樣貌一般,瞧著卻舒心,既是來認親的,阮雲漫便把糖收了起來,笑著道:“多謝公子了。”
沈明酥笑笑,“不過幾顆糖罷了,母親常說,當年若不是阮婆婆,我這條命多半要死在肚子裡了。”
這倒並非是假話,她接了半輩子的生,一雙手不知救了多少人,管他是橫生還是難產,只要母胎肚子裡的孩子尚有一口氣在,她都能把人接出來。
“聽母親說,當年同我母親一道懷孕的還有沈家。”沈明酥似乎怕她想不起來,說得更清楚了一些,“就是之前的沈太醫,十七年前產下了一女,也是阮婆婆接生,如今已成了人人羨慕的主兒,麻雀飛上枝頭,要成宰相夫人了,當真是好福氣,若是知道阮婆婆,想必定會登門答謝......”
阮雲漫的臉色卻漸漸起了變化。
沈明酥看進了眼裡,“阮婆婆怎麽了?”
阮雲漫呆了一陣,忽然搖頭,“不對。”
“是時辰不對?”沈明酥輕聲追問,“我聽母親提過,原本那沈家娘子肚子裡的孩子月份比她還大,卻遲遲推後了大半月,也不知是何緣故......”
阮雲漫還是搖頭,“沈夫人肚子裡的那孩子......”
沈明酥看著她。
“生下來就死了。”
沈明酥一愣,笑著道:“是阮婆婆記錯了,沈家大娘子分明還活著......”
阮雲漫卻道:“不會錯,沈壑岩沈家,那大娘子早就死了,我親手接的生,孩子落地就沒了氣兒,沈夫人哭得死去活來,讓人抱到跟前,死也不撒手。”
這事兒她藏在心裡許多年,曾同不少人說過,可沒一個人相信。
沈家也說是岔了氣,後面救回來了。
可她接生了那麽多孩子,孩子是死是活,怎麽可能弄錯,“我親眼所見,孩子一聲不吭,嘴唇發烏,面無血色,身體泛紫,明顯就是死了啊,怎還能活得過來,可奇怪的是,那沈家隔日卻對外宣稱,喜得千金,我還納悶是沈夫人悲傷過度,想給那死去的孩子一個體面,滿月那日我才瞧見人,那孩子白白胖胖,鮮活得很......”
沈明酥還未回過神,臉色先白了,心頭的恐慌後知後覺的傳來,一雙手腳冰涼,良久才聽到自己的聲音,“都十七年了,阮婆婆怎可能還記得。”
“我做穩婆十幾年,手上死的就那麽一個孩子,怎可能不記得,沈家大娘子早就死了,臨盆前沈夫人可是摔過一跤......”
阮雲漫還在回憶,忽見跟前的人影一晃,待回神轉過頭,人已經不打一聲招呼,疾步走了。
守在屋外的公公見人出來了,笑著上前,本想再奉為幾句,還未來得及出聲,只見其腳步匆忙,抬頭再一瞧,那張臉沒了半點生氣,目光裡透著一股焦灼,當下一愣,不明白發生了什麽,猶豫的功夫,人已經從他跟前匆匆走過。
早上的日頭冒了那麽一下後,再也沒有出來,雲霧陰沉天壓得格外低,沈明酥抬眼望去,隻覺那狹長的甬道,似乎怎麽走,永遠都沒有盡頭。
胸口繃得發酸,才方覺自己的一口氣還未吐出來。
腦海裡湧出來的東西太多,她不敢去想,隻一股腦兒的強行壓住,微微張著嘴,讓外面的氣息透進來,大口大口地喘著。
漸漸地,那嘴裡輕輕地,碎碎而念,“不可能......”
......
“你去找一個叫阮雲漫的穩婆,別說你是誰,隻問她十七年前你母親是何時生的你,問完了,再來找我。”
不會的......
她忙晃了晃頭,將那即將要冒出來的可怕念頭,盡數甩去。
王伯伯只是想告訴她,她是個不祥之人,她被父親和母親篡改了出生日子,她真正的生辰實則是父親每年同她單獨過的那一日。
她是個乃陰年陰時出生的不祥人,任何人同她靠近,都會沒有好下場。
僅此而已。
她是沈家大娘子,沈壑岩是她的父親,朱鴛是她的母親,她出生在昌都,後隨父母遷到了幽州,她還有一個小自己兩歲,叫做沈月搖的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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