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的人都知道這位小主子喜歡關雲長,整日掛在嘴邊,聽不得人說上半句不好,甚至干涉起了民間的言論,夜夜想往外跑,為此得了個“慢斬”公子的綽號。
東宮內就這麽一位祖宗,倔起來,能絕食,誰也不敢得罪,只能替他打掩護,盡量讓他滿意。
伺候他的近侍名叫姚永,笑著附和道:“殿下說得對,謠言止於智者,興於愚者,這天下像殿下這樣的智者還是居多。”
這話似乎很他意,面上的銀製面具已經取下,屋內的燈盞在他面上落下光暈,如沈明酥所料,是一張英俊明朗的面孔。
此時嘴角含著一抹笑,一雙眼睛亮堂如明鏡,少年氣息濃鬱,突然問:“榮繡最近如何了?”
姚永答:“郡主已被禁足。”
“就該禁她的足,老師所教的聖賢書,他們是一個字都沒聽進去,全都吞狗肚子裡了。”
早前聽橋市的人說,她跑去欺負了十錦公子,還砸了百姓的攤子,害他蹲了半月,萬幸十錦公子沒被她嚇跑。
—
榮繡已被王妃關了好幾日,心裡憋屈,屋裡的東西砸了一輪又一輪。
“我沒有打人,我都說了,為何都不信我,我要見母妃,你們讓她過來......”
屋內屋外的仆人個個都垂著頭,沒一個敢吱聲,也沒人敢開門。
案子一破,皇帝親自發話,讓王妃領回王府禁她一個月的足,好好管教,王妃往日那般寵愛她,這回半月過去,硬是鐵了心地沒見她。
旁人不知,康王妃和梁家人心知肚明,她是被冤枉的。
但又能如何,梁耳死了,這口鍋只能她來背。
康王妃今日去了梁家,為了與封重彥避開嫌疑,梁耳的屍體埋了,但喪事一直未辦,今日才向外透露病死的消息。
梁夫人不知情,當真以為是病死的,靈堂上哭得死去活來,康王妃陪在一旁安撫。
大公子梁清恆掃了一圈,沒見到梁餘,在書房找到了人,直接問道:“父親,三弟當真是病去的?”
梁餘不說話。
梁清恆乃梁家大公子,梁耳平日裡做的是什麽事,他都清楚,這回突然病逝,連棺材都封了,必然有蹊蹺。
見梁餘不吭聲,梁清恆面色凝重,“是封重彥?”
梁餘的神色一瞬顯出頹然,閉眼痛聲道:“是梁耳自己找死,此時動沈娘子,就是死路一條,高安早就給過咱們警告,那事就此結束,可他腦子愚蠢,竟私自去刑審了沈家娘子,激怒了封重彥,封重彥不買帳了,跑去跪陛下,陛下拿什麽去安撫?只能給命。”
當初高安找上梁家去幽州走一趟,用的可是‘請’,最後成了那樣,誰來承擔後果,是梁家還是高安?
誰都不行!
當年趙家背信棄義,辜負了順景帝的托付,拋下周家幼子,自己登上皇位,遭受了內閣大臣和國子監的學子討伐,最後拿什麽來坐穩的江山?
是賢。
是他廣興學府,五顧靈山請出了白閣老,將其奉為上座,虔誠聽其教誨,白閣老仙去,跪在雨裡替他送喪。
他不再是那個背信棄義,趁火打劫,奪取周家江山的叛賊,而是被白閣老洗禮過的天下賢君。
賢君一心以民為本,豈能沾上人命的汙點,且還是十幾條滅門慘案。
若非梁家有康王這一層關系在,在一年前就沒了。
梁清恆臉色漸漸蒼白,良久才道:“可兒子聽來的消息,陛下的手也出了問題,凌墨塵的藥丸已不起作用了。”
—
自京兆府一事之後,封重彥已有半月沒有歸府。
封夫人每日都差人去尚書省,自己也親自去過,卻沒能把人請回來,今夜正坐在燈下揉著太陽穴,聽到外面的丫鬟喚了一聲,“省主。”瞬間起了精神。
封重彥身上的官服還未褪,進來請安,“母親。”
知道他挨了二十個板子,封夫人起身拉著他瞧了一圈。
“孩兒沒事,母親不必掛心。”
封夫人抬頭看著他,想不明白他這一番所為,又是為何。
沈娘子來府上一年多了,他平日裡不聞不問,她還當他心中也有不平,哪能料到這回為了她,竟鬧出這麽大動靜。
旁的封夫人不敢貿然問,只要人沒事就好,“沈娘子呢?”
“過些日子再回來。”封重彥沒多留,“母親先歇息,我去見見父親。”
這是連杯茶水都不喝了。
人走了,封夫人還沒回過神,春素勸說道:“這回見到省主無礙,夫人該放心了。”
封夫人卻搖頭,“他這副模樣,如何讓我放心,我倒寧願他還是從前。”
知子莫如母,他要是心頭真還裝著沈娘子,那這一年多的隱忍,得要多深的感情。人一旦動了情,就會被縛住手腳,變得軟弱,不堪一擊。
她如今擔心的是,沈家的案子遲早會把他拖死。
封重彥到了書房,國公正立在屋內看著牆上掛著的一副山河圖,作畫的人畫功極好,山巒千峰疊嶂,茫茫江水如雲煙。
“父親。”封重彥走到他身後。
封國公沒回頭,也沒問他外面的事,靜靜地瞧了一陣後,開口道:“周家覆滅之時,世人都說我跪得太快,卻不知景順帝戰死,邊境眾將士群龍無首,胡人二十萬鐵騎虎視眈眈,昌都包括我封家在內,三大家族蠢蠢欲動,我跪的不是趙家,而是第一個坐在那把椅子上的人,跪的是能在最短的時間內平息內亂,阻攔鐵騎踏入邊境的新一代帝王,不論他姓趙,還是姓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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