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琉心思通透,已然猜到,這趟時鼎天會出現在這裡,而沒有時家任何人提前得知隨他出行,只有一個原因——
為了保護他的獨女,時家最傑出的天驕時璃。
他讓時璃一個人下界歷練,是為了時璃的成長;暗中護著,是他身為父親和師長的舐犢之情。
可他只是時璃的父親。
不是她的。
時璃下幽冥歷練,他都要暗中隨行看護。而她失蹤數年,幽冥凡界,從未傳出半點尋她的音訊。
也對。
他們早當她死了。
死得……大快人心。
時琉忽覺得好生可笑,笑自己今日之前原來還是心存妄想,從不肯深思——
時家家主獨女之名從十年前就名傳天下,這其中又怎麽可能沒有他的授意?
因為廢體,不能修行,所以不配做他時鼎天的女兒。
他寧可去旁系認領天賦頂尖的義子、義女。
當初一生下來她就被做了廢體論斷的時候,他們何不直接掐死她這個廢物女兒呢?
也省了關在後山隱林那麽多年,唯恐天下人知道她的存在,再丟了他時家家主、凡界千年第一強者的臉面?
時琉輕吸氣,可還是覺得胸口隱隱生著悶疼。
她手指顫栗,慢慢伏下,改作雙膝跪地。
少女給面前男人行了一個跪拜大禮。
時鼎天目露欣意,“起來吧,不必——”
卻見少女隱隱紅著眼尾,清冷起身。她垂著眸,聲平而意堅:“我天賦平庸,不配由家主傳道。”
時鼎天一怔。
“這盤棋也不是我下的,古籍裡偶然所見,記錄複現而已。”
時琉再行跪拜之禮,“不敢汙家主眼,時蘿告退。”
然後起身,少女頭也不回地踏出門去。
——這一禮,謝他生恩。
從此天高水遠,她時琉與時家,再無乾系。
“……”
難得的驚愕顯現在時鼎天的臉上。他本能抬手,正要出言攔下出門的少女,神識恰掃過女孩天靈,時鼎天眼神卻忽地變了。
——神魂有異。
此時醒著的,不是原魂。
時鼎天眉峰緩聚,眼神沉晦。
一兩息後,他壓下手臂,什麽都沒說,隻深望著女孩消失在樓下的背影。
酆業是第二日入夜時回來的,比時琉想象中早些。
方瓊常年著黑扮酷,可酆業似乎喜白。於是那天入夜,時琉正趴在窗口眺望著,就見到淺紅夜霧下,一道曇花似的清冷極致的白,沿著街首慢慢拂來。
說是慢,盞茶工夫,那人就進了她房間。
一身白衣,翠玉長笛,可惜換了張臉,遠不如少年穿著好看。
時琉看了兩息,才從跪著的圓木凳上下來:“殺了?”
“嗯。”
酆業進門,指間長笛隨意一拂,身後木門無風而動,自己合關上了。
於是門關掀起一縷薄涼的風。
風將他身上換了白衣也未能洗去的,淡淡的肅殺與血腥氣,湧送到了時琉身前。
少女鼻翼輕動了動,微微遲疑:“殺了一人?”
一人,哪來這麽大的血腥味?
酆業停眸,似乎想了想,但又放棄了:“沒數。”
時琉:“……”
這是沒數,還是沒數。
酆業見她失語,卻好像心情不錯,勾唇又作冷漠惡意的一笑:“還覺著不畏我麽?”
時琉搖頭:“你說過,你厭煩殺人。”
——
既厭煩殺還要殺,那所殺就都是當死。
聽出女孩的潛意,酆業笑色斂去,他冷淡拂垂了鴉羽似的長睫,一點陰翳拓得他眼尾沁涼。
“留影石離開客棧了。”
時琉反應了下:“三長老?”
“嗯。我跟過去,你就留在客棧裡。等事成,我再回來找你。”
時琉見他又要走,忙跟上一步:“時鼎天下幽冥了。”
“?”酆業停下,“誰?”
“…時家家主。”
酆業仍是那副冷漠側臉:“所以?”
“時鼎天是凡界公認的千年第一強者,只有兩大仙門的太上長老能與他相較,”時琉提醒,“方瓊是他的親傳弟子,你要小心,別被他發現。”
“……”
時琉提醒是出於本性,她想封鄴應該又是一副不以為意的神色,可沒想到,她說完之後,那人還真停下了,站在門旁似乎思索了片刻。
“既然這樣,你跟我一起去吧。”酆業對上少女驚訝又不解的眼神。
少女似乎有些難啟齒:“我怕幫不上什麽忙。”
“?”
酆業寂然半晌,還是低哂了聲:“是離得遠了,我照顧不及。”
時琉:“?”
時琉:“……”
自作多情,還被嘲笑了。
沒幾息工夫,下樓的小姑娘臉就紅得像煮熟了的蝦子,努力低頭藏住。
酆業在時家三長老身上留了追蹤術,循著那一絲氣機,即便遠隔萬裡,藏到什麽深山沉淵,他也能輕易翻到那人在的地方去。
於是幽冥血色長空下,燈火漸起。一路出了城,酆業和時琉就踏入夜霧籠罩的城外去。
時琉再好奇,也知道夜裡的幽冥比白天更危險,她小心跟在酆業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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