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他不愛我,”時琉忽想起那夜後山所聞所感,昔日心頭之刃此時被她死死握在掌中,如最後一線希冀。
她顫聲但決然抬眸,“他不愛我,我親手所試,我能確定。”
“……”
仲鳴夏笑了,淡而鋒利,又透著一點悲涼。
她提握起時琉的手腕,到兩人視線中間——
那顆翠玉石榴垂在少女如凝霜雪的皓腕上。
晶瑩剔透,美得脫塵。
南蟬望著那顆石榴,眼神疼徹:“他連這個都送與你了,還做成這個模樣……你知道這是什麽嗎?”
時琉心裡莫名一顫:“和他的玉笛一樣,是一種特殊材質,他說過。”
“特殊?確實特殊,”南蟬笑了,蒼涼而狠厲,“中天帝化生時,便舉世皆知——神脈、仙骨、混沌之血,你可知他仙骨名號,叫翡翠仙骨嗎?”
“!”
時琉瞳孔驟縮,驚滯望向眼前的翠玉石榴。
“萬年前那場三界之戰,他們趁他從界門戰場重傷歸來,西帝北帝聯手幽冥鬼帝閻羅,對他痛下殺手,奈何不敵,最後將其困於凡界,招來一場天下仙門共剿幽冥至惡的盛會——”
南蟬寒聲:“這仙人骨,仙門世家世代傳承,你猜,他們萬年前是從誰身上生生剔下來的?”
“不……”
翠玉石榴被死死攥握進手心,時琉只聽著便已覺疼得五髒如焚。她窒聲難言,只能死死握著那塊石榴形狀的仙人骨,抵在被洶湧情緒快要撕碎開的心口。
半晌死寂。
南蟬垂眸,望著牆根前蜷下的淚如雨落的少女。
“他自然不覺愛你。”
南蟬擦身過去。
“——他早已被活剝了心。”
【卷三·尾記】
惡者為強,無恥者得利,循規蹈矩者默默無名。
若蒼生多如此,當如何?
——《卷三:玄門問心》,完。
第60章 紫辰動世(一)
◎她若心軟,護不住歸人。◎
“世人未曾給你的公理,我想給你。”
“哪怕此身長盡。”
——時琉
時琉做了一場夢。
夢裡的場景似曾相識。
那是一片血色蔓延到天際的曠野,目之所及,無數白骨與血肉紛碎支離,屍骨堆成的洪流猶如淵海,森然覆蓋著整個大地。
蒼穹泣淚,無盡血色長天在下一場金色的雨。
雨裡,將死的神祇屈膝。
千萬把利劍將他的身軀貫穿於地。
一個輕靈的、熟悉的聲音在她的夢裡喃喃著響起,時琉記得,那是小琉璃妖的聲音。只是再也沒有夢裡稚純與天真,她安靜,安靜如哀莫大於心死。
“他神隕那日。”
“天下起了一場金色血雨。”
“他護佑過的蒼生人人捧碗,去求那一滴長生血露。”
“他們說他是三界至惡的幽冥之主,早應當死。他們說一滴混沌之血便是百年壽數,長壽無疾可期。他們說反正他已經死去,何苦執念真相公理。他們說殺一人而救千萬人,為何不許?”
“我在中天帝宮守望萬年不染塵埃的無上神祇,死在了肮髒的人間淤泥裡,死在了他自汙神魂與清名也要相護的眾生手裡。”
“剝心剔骨,血肉淋漓。”
“我翻遍那戰場,竟未斂得他半塊骸骨。”
“我恨——我自然恨!縱使有人被蒙蔽,金色血雨長漫蒼穹那日為何沒有一人站出來質疑!稚童問這是誰的血,他的母親為何要捂住他的嘴!?殺一人而救千萬人、他救過護過的又可止千千萬萬人?!”
“……”
“我恨我弱小可欺,恨我無能為力。”
“我護著他最後一縷神魂,跳進了他鎮壓下無數域外天魔的幽冥天澗裡。”
“我寧受萬魔噬體,我要他還身於世。”
“琉璃石心化妖,自戕轉世,便作助人一日成仙的九竅琉璃心——可他們從來不知,琉璃石心妖一旦自戕身死,混沌自會抹去一切與我相關的神魂記憶!”
“我系我魂念於他,待他從幽冥天澗醒來之日,九竅琉璃心便降生於世。”
“無論千年萬年,我為歸來的神祇長獻此心。”
……
……
大霧終散。
時琉獨自從寂靜的長殿裡醒來。
夢裡流過的淚早已幹了。
她坐在牆角,安靜望著昏昧的屋頂。斷相思在她手旁震顫嗡鳴,她輕撫上去,然後想起酆業每一次輕撫那把翠玉長笛。
難怪……
難怪。
他說,“三界負我,人盡當誅。”
她隻以為是魔的妄語。
今時今日才知,該是字字血淚,字字如誅。
萬年前那些仙門圍剿至惡時或許多數人不知,他身死時或許他們也曾猶疑,仙人骨化作仙寶流傳於世或許仙門列祖都諱莫如深不願提起——
可縱使萬般或許。
三界終究負盡了他,才叫幽冥之主酆都惡名流傳至今。
“……”
時琉垂眼,以劍支地,起身。
她踏出長殿,邁下石階,她看見星台不複,問天一劍平了整座峰頭,藺師心慈,縱使峰平,問天劍下也未添一道冤魂。
可仙門不慈,於是峰平之上,伏屍滿地,流血漂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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