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子沈階,敢問……”待他想起問名時,那輛馬車已經轔轔駛去了。
杜掌櫃對於小娘子的吩咐素來聽之任之,小娘子要什麽,他便取什麽,絕不多問。事情辦妥後,一行車馬駛回烏衣巷。
車內。那些竹簡堆在簪纓手邊,她卻不曾打開翻看。
其實她自己也有些迷惑,阿父的書她尚且看不完,一時半會兒也不會看些不知底裡的書策,她方才的反應,會否有些莫名其妙了。
然而當她在府門前下車,突然看見李景煥的時候,望著那張臉,簪纓豁然開朗。
——有些以強凌弱的欺壓,發生在大庭廣眾之下,眾目睽睽,卻無一人聲援;而有些欺壓,隻發生在重闈深暗的角落,即使說出來,也無人相信。
——有些無能為力的痛恨,可以宣之於口,哪怕再狠毒嚇人,也不過十字而已;而有些恨意,連說都說不出口,只能深藏在腹,如鯁在喉。
但那冤,那恨,那苦,那志,一般無二。
李景煥一步步走過來,唇邊努力泛起一片和風霽月的笑意,就像小時候他每次下學回宮,宮廊上那個久候的小豆丁喜歡看的那樣。
至近,他軟下眉眼,很輕地低語:“阿纓,你消消氣。”
第30章
簪纓粉面含霜, 腳步未停,直接從李景煥身側走了過去。
一面走,一面頭也不回地說:“稱呼上留神, 別叫我拿唾沫星子啐你。”
一口地道的吳儂軟語,說出的卻是如此不地道的市井俗言,李景煥直接愣住。
幾分陌生的不解自他眸中流露出來,雙目緊鎖著她, 嗓音沉啞,“你說的, 都是什麽話?”
他的阿纓,最最溫婉不過, 往日重話都不會與人說一句, 這才離宮幾日,就變成了這個模樣。
簪纓心中卻想:自然是罵人的話。
可惜任姊姊有許多話不肯教她, 她氣勢上尚有不足。睨目輕瞥, 見李景煥失語發怔, 倒也覺出幾分暢快, 再不與他浪費口舌,府門開, 看著下人將馬車中的禮物與竹簡通搬進去,便要入府。
“阿纓。”望著那道行將消失的背景,李景煥心慌,喚著她邁履上前,“你定要如此嗎?咱們的婚事,不是你一語便能銷的, 孤不會另娶他人, 孤只要你。”
簪纓背對他立在台階上, 只聽見那聲“阿纓”,便閉了閉眼,余下之言一字都未入耳,低喚一聲:“狼。”
言出法隨,白狼如一道飛下銀漢的雪光迅疾而至,凌空躍過府門,衝下台階,對著巷口的不速之客仰頸長嚎一聲。
李景煥始料未及,倒退兩步。
“殿下……”嚇得腿軟的李薦慌忙去扶太子,府門外的守衛見狀,微松手中長戟,恍若不見東宮太子的狼狽。
狼蹲踞在烏發及腰的少女裙邊,怒目相峙。簪纓側身輕睨,“我已說過,你不當再如此稱我。所謂婚約,本無文書,當年庾靈鴻空口幾句話,就使衛唐兩氏的婚約變成了你們的,我今日一句話,怎麽就不能作廢?
“非要一紙斷絕契書,也行,待我與傅氏簽過,再與你們李氏簽。”
她淡淡說罷,抬頭望著天上的雲彩想了想,加了聲輕儂的笑,“這叫虱子多了不愁。”
那笑容天真而殘忍,李景煥的一腔柔情皆被碾碎在地。
什麽庾靈鴻,什麽李氏……這些大逆不道的話換成任何一人說來,命早沒了,可李景煥不舍得責怪她,是他,沒將那個天真無憂的阿纓保護好,讓她受了傷害,變成這般渾身帶刺的模樣。
他不怕被她刺痛,越是痛越不能放手。他盯著那匹染指她裙裾的惡狼,眼神也變得惡狠狠的,嗓子卻愈發低柔:
“這些話都是衛覦教你的吧,阿……你莫被他欺騙了,你仔細想,他在你及笄當日回京來,是否太過巧合?他手裡控兵十萬,野心磅礴,唯缺邊餉。他對你,不像你想象中那麽好,他是有所圖謀的。”
“五歲那年大司馬想帶走我,為何這些年,你從未告訴過我此事。”
一句輕冷冷的話,輕易封住李景煥的所有說詞。
李景煥促然對上那雙涼薄的眼睛,如對上一場浩茫無涯的落雪,陡地便覺太陽穴似被錐了一下。
他心中悲涼,竟只有在問及那個人時,她才會正眼看他一眼。
可他仍是看不夠,眼前之人,清如廣寒月,冰如玉琉璃,他移不開眼。
“那不是什麽好的記憶……”
瀲著水紅赩色的鳳眸給男子染上了一分頹唐妖冶,他雙目直視她,認真解釋:“那天你嚇壞了,被衛覦嚇壞了,我不想讓你心中留下陰影,便不曾說。”
簪纓卻是不在意地背過了身,“好與不好,為何是你們替我決定?爾等所謂的好,不過是對你有利,便要強加,所謂的不好,不過是對你無益,便要削減。”
“有臉說別人有所圖謀,那宮中待我又是為了什麽。你,不自照照鏡子,不為自己羞愧嗎。”
這三兩句話,比在李景煥身上捅出個三刀六洞更狠。
他看不見簪纓的神情,頭痛的感覺卷土重來,想要繞到她面前,前有惡狼,旁有守衛,堂堂太子,受製於人,進退失據。
李景煥撐開長指掌著雙側的額角,低頭悶哼一聲,“阿纓,你回頭看我一眼,不許背對我說話。我待你如何,你難道分辨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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