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裡靜了一刻,徐寔開腔:“我只在想,大將軍回京後除了第一次拜訪顧公時,還能坐下來好好吃頓飯,後頭幾次談事,都被顧公攆了出來。如今這一變防,宮裡怎樣先不說,想得到顧公的支持,就更難了。”
衛覦靜了靜,嗤一聲:“南人偏安貪逸久矣,滿朝文武,何人知我。”
可沒人支持,仗就不打了麽。
可若連自家人都護不周全,再說什麽收復漢土之志,就全是屁話。
衛覦一低頭,就能看見地上未滌淨的血,就會想起方才聽到的字字句句,喀然一響,是齒關咬合聲。
他努力壓製著體內凶戾,低下顫眉對軍師向外揮了揮手。
東堂。
沈階沉默得過久了。
他可以指天為誓,並不曾低估眼前的女郎,一個敢於與天家為敵的女子,尤其還是一個方及笄的年輕女子,無論如何,都值得人高看。他雖非名門出身,亦有傲骨,絕不可能屈身於一介庸主。
那句君以國士待我,我以國士報之,不是戲言。
但沈階還是被女郎的一番詰問噎住。
“是以,”沈階有些啼笑皆非,“女郎最開始向我揖禮問策,實是示弱於敵,並不曾全然信任我,而是想麻痹我露出真實面目嗎?”
簪纓微笑浮浮,神色天真:“我又不知兵法,不懂得郎君所言何意。”
沈階於是低頭無聲一笑。
他沒有低估這位女郎,卻還是低估了這位女郎。
再抬起頭,少年眼中多了雀躍的灼爍光芒,撣袖起身,向簪纓心甘情願地折腰。
一揖到地。
“實是小可失禮了。女君,我承認,我此前所言有虛,但我絕不敢拿捏女君什麽,我敢來,只是因為篤定一樁:女君心軟,不會隨意取人性命。”
簪纓聲音微涼,“心軟原是過錯。所以你便利用我的心軟,達成你的目的。”
“不。”沈階漠拓藏鋒的眸子凝過去,與那絕美女郎的視線相接,他的眸光又頃刻輕於水霧,包裹著一層漆黑的濕潤。
“我是來做讓女郎不心軟的那把刀的。”
第49章
簪纓心中兀跳, 眼底炙起一簇涼焰,旋即又滅。
沈階見女郎依舊沉吟不語, 無奈何, 將出門前與母親的那番對話和盤托出,語氣已算得上掏心掏肺:
“小人不否認自己的私心,但我的私心都擺在明面上。當今時世, 上品無寒門,下品無勢族,寒人想做出一番事業, 難比登天。當然,依那些高閥世家的心意, 恨不得世上寒人個個都安分守己供其驅役,偏不巧, 小人生來骨頭就比旁人硬二兩, 耐不住一世勞苦,咽不下糟食糠飯。今識女君魄力, 願附驥尾, 追隨女君從事。
“既為女君謀, 自當事事以女君為先。至於小人這一心是明是暗,我有一語可解君疑:大司馬。”
簪纓先聽他提及稻梁謀、功名謀、天下謀三事,在心中暗暗點頭,想他阿母也不失為一位睿智的慈母;又聽他慨慨之言,卻是胸中早有不平溝壑;忽聽他提及大司馬, 簪纓目光微微一動。
便聽沈階接著道:“那日在京兆府,大司馬在看到褚阿良的面孔那一刻, 已知其中有內情, 卻依舊允讓小人獻醜, 質問周氏與傅氏揭開真相,大司馬,容才。
“大司馬既洞若觀火,又豈容有人欺瞞女君,階又豈敢在真人眼皮底下匿藏私心?是以請女君放心。”
“我不是什麽女君。”
簪纓面色澹然地看著侃侃而談的男子,慢慢思慮道:“話說在頭裡,先家君追封為國公,我依舊是商籍,且也不準備再入士籍。我與東宮母子之間說到底是私怨,我是無心扶植旁者的,你想以此搏個功名,是南轅北轍。”
沈階很平靜,“路只能選一條,小人已經選定。”
簪纓撫摸狼頸的那隻手掌微蜷,“真想跟著我?”
沈階淡淡笑了。
“跟啊。”少年聲息吐得很輕。
主擇卿客,卿也擇主。有這一答,再問便多余了。
簪纓看了他兩眼,挺直的背脊悄悄軟下去一點,嗓音不再故意緊繃,“以後別小人小人的了,先生之字?”
沈階睫宇微簌:“蹈玉。”
勉自強而不息兮,蹈玉階之嶢崢。簪纓近日恰讀到過這句辭,道聲好,“我記下了。今日你先回,待安頓好家裡,願來府上住也好。”
沈階心頭大石落定,同時輕輕一頓,“女郎不問策?”
簪纓笑道:“先生急於賣策否?”
沈階會心地抿起唇角,又一揖首。
告退之前,他不著痕跡地瞥了眼女郎的右手,返身而去。
簪纓等他離開了,方悄悄松開搭在狼背上的手。
白狼的一團鬃毛,早已被汗水濡成轉嗒嗒的一團。
簪纓輕吐一口氣,心道,應算撐住了吧?
門闌外的阿蕪,一直好奇地偷偷留意著這個介於少年與青年之間的男子,看他個子高挑,又見他面容輕稚,在心裡默默推測這人及冠了沒有。
胡思間見他向外走來,迎著朝陽的雙瞳好似印進了兩個渾圓的金圈,灼灼如新,小婢子心頭怦跳,連忙低下頭盯著自己鞋尖。
卻是簪纓忽想起一事,對著沈階後背道:“此事莫讓大司馬知曉。”
沈階詫異地回頭,知道女郎所指的是她要對付東宮之事,猶豫了一瞬,應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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