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階承認:“確實不是報恩,是投誠。願使女君看到小人的能力,納用小人。”
簪纓撫狼的手定住,瘦孱未消的臉上一對烏眸光采醒目,語氣清淡:“所以,方才你的話也不真——你此來預計的不可能是兩條死路。閣下少年英才,心有成算,不會做無把握之事;閣下事母至孝,也不可能毫無準備便拋下令堂來冒險。”
沈階啞口無言。
簪纓露出一個不怎麽真實的淺笑,“閣下是一位機致精巧的聰明人。”
她便不怎麽聰明了,只不過阿父留下的注疏,也曾挑燈讀過幾篇。“你一來,便戳中我心底的想法,再拿大義凜然的話激我,便覺得我一定會對你
另眼相看,是嗎?你覺得你挑了個好拿捏的主子,可以憑借你的三寸不爛之舌,讓我言聽計從,做你登雲梯,是嗎?”
“沈階。”
年輕的小女娘第一次叫他名字,直視沉默的布衣男子,一身弱質,透出強勢,“我等你給我一個解釋。”
麾扇園空屋,親衛抬著水桶,進進出出清理地縫裡的血跡,衛覦同軍師就隨意地坐在牛皮馬扎上。
徐寔經主公一提點,思來想去仍覺震驚,“主公的意思,小女娘不止想討要公道,還想……”覆滅東宮?
“滅了,才叫討回公道。”
衛覦身上裹著長裘,不複見片刻前失控的瘋狂,只有眼尾眉梢透出來一點冷饜。
“你別裝相,你之前不是沒懷疑過,只是不認為一個小女娘有那等魄力罷了。”衛覦看軍師一眼,懶懶垂眸,“她的定氣,比我當年強。”
徐寔被他戳破,便也笑笑。
上一次主公反問他,小娘子在樂遊苑裡討要蠶宮意欲何為時,他心裡確實閃過這個念頭,只不過太虛無飄渺,自動便忽略了。
當年大將軍十五歲滅庾氏宗族,而今小娘子十五歲又要反東宮,說出來,都是一意孤行後手不接的倒逆之事,膽氣是不小,可風險也與之俱存。徐寔平生謀事,喜韜光喜穩妥喜周密,自然便不往那處想。
而且後者能不能成事,目下還要兩說。
除非大司馬拋下京口那頭,一味陪著胡鬧。
徐寔悄悄轉眼看向神思不明的大將軍,正思索勸說的措辭,林銳進來,向衛覦稟報了幾句東堂的事。
徐寔在旁聽了一耳朵,聽說那個擊鼓告狀的寒門子來拜見小娘子,兩人還閉門密談,徐寔小心地看了主公一眼。
衛覦卻沒什麽反應,淡應了一聲,表示知道了。
徐寔皺起眉,“大將軍那日說,這位沈郎君在衙門裡從容不迫,條清縷析,逼得姓周的露出馬腳,應非等閑之輩。難不成,他也洞察了小娘子的心思,小娘子也肯用他?”
衛覦還是淡淡的,“隨她喜歡。”
徐寔不懂了,“大將軍放心在小娘子身邊擱這麽個不知根底的人?再說,小娘子既肯尋求外人,為何不直接來找將軍?”
衛覦長睫懨懨下瞥,指頭擺弄著一枚銅纂,半晌方道:“她若來找我幫忙,在她看來,是拖累了我,是虧欠,是求人;用別人,是禦人。二者天差地別。”
他知道,她心裡頭有過不去的結,別扭著,不願走依附他人的老路。
所以他即使察覺了簪纓的打算,也一直裝作不知,不去戳穿她。
徐寔聽罷喟歎一聲,原來如此,論對小娘子的了解之深,沒有人會比大將軍更用心了。
他想起小娘子幼年經歷的那些事,不由又眯緊雙眸,心中哀憐。一路謹小慎微長大的孩子,忽然遇到了一個由著她隨心所欲的靠山,反應卻不是肆意歡喜,而是生怕自己連累到這個來之不易的親人,反而變得小心翼翼。
那個人若在天上得知,該是何等心疼……
徐寔不敢想下去,放輕聲音道,“大將軍打算如何?”
“再留一個月。”衛覦道,“傳書回北府,令謝榆攜我綠沉槊來。朔風、易水兩營撤出淮水線,回防北府。廣陵十營各抽調一千精騎,分別卡進瓜步、壽陽、江陵、西陵,助守荊豫。北府軍,”衛覦眸子斂芒一縮,“向京城全線內收六十裡。”
京口作為南朝都城東北門戶,距建康不過五舍距離,內收兩舍,與大軍壓境何異!
更別說全面撤走防淮軍營,相當於對北魏胡人門戶大開。
徐寔揪著胡須正要開口,衛覦又道:“軍師不必多勸,北邊不敢動——動了更好。我命裡,大抵還容得出一個月
閑散日子來陪陪她。
“多了我也沒有了。”
聽他說得如此蕭索,徐寔只剩苦澀的份兒。
又聽衛覦道:“葛神醫,派人盡快找到其行蹤,帶回建康。”
徐寔聞之即了然,大將軍尋找神醫為的不是自己,據那宮人交代,庾氏給小娘子用下的丸藥不知何物,又何以使人一夜之間失去記憶。想當初大將軍回京後的第一件事,便是帶小娘子去顧氏,怕的便是這個,然而精通歧黃之術的顧公卻不曾診治出來。
就像當年,顧老也診不出將軍體內古怪的蠱毒,還是請來多年好友葛神醫為將軍把脈,才知此為羯人蠱。葛神醫翻遍古籍醫書,歷時一年之久,方配出了那七味藥引做解藥。
只可惜,配方不易,尋找奇珍藥物更難,時至今日還有兩味藥苦搜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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