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有什麽不同。
那就是,那些話,公主殿下是真心真意說出來了。
如果換程薔自己,只能是誘供手段。
他半點不為趙廉可惜,趙廉又不傻,貪那麽些銀子,難道還有理了?還值得同情了?程薔隻想吐。
榮烺不一樣,她真是天生有那種洞悉人心的本領。而且,她說的情真意切,是真的為趙廉可惜。
沒人會為趙廉可惜。
連妻子情人兒女這些最受惠於他的人,都無一人肯念他的恩念他的好。
但趙廉內心深處未償沒有那一絲不甘那一絲可惜。
人終是最愛自己的。
所以,當有人,尤其是趙廉這種終生防范於人,一生沒有一個真正親近人的人而言。當有一人真的在他最狼狽、天下都認為他罪無可恕之時,有人替他可惜替他委屈,替他說一句:
為那些人,真不值。
這是真正打動趙廉內心的一句話。
是的,為那些人,太不值了。
除了天生壞種,沒有人是天生的軟弱、自私、貪婪、醜陋,尤其是趙廉這樣的人。
他的內心會給自己找一個理由。
找一個他墜入深淵的理由。
公主給了他這個理由。
這個趙廉都信以為真的理由。
或者,這並非理由,而是事實。
既軟弱又貪婪,既自私又狡猾,可這一切是怎樣造成的呢?
趙廉當然不是方禦史這樣的強人,因為他沒有方老夫人這樣一位剛強的母親。
也只有一生都沒有感受過一點真心溫情的人,會被一句理解的話語所打動吧。
真是個完全不值得同情的人哪。
趙廉這樣的資質,竟然墮於這些低級的貪鄙之手。
當你決心與這些不值得的人共悲欣時,你的格調就已一落千丈,墜入深淵。
夕陽斜影透窗而過,琥珀色的光調落在程薔纖硬白皙的面容上。程薔垂下蝶翅般的眼睫,緩緩合上卷宗,耳邊響起趙廉最後對公主說的話:
“罪臣必有一死,殿下,不知能否求您給罪臣墓碑上一句話?”
榮烺原本要離開的腳步停了下來,頓了頓,她看向趙廉的眼睛,並沒有半分趙廉悉數交待罪行已無用處的敷衍。無視周遭人對趙廉的輕視,她認真的對趙廉說了一句話,“這裡埋葬著一個貪官,作惡頗多。最後,他知錯了。”
那是程薔做禦史以來聽到的為數不多的罪者的哭聲,那哭聲裡有真正的痛悔,也有痛悔中的解脫。
這也是程薔第一次正視榮烺的才華。
與那位天真滿腹的大殿下不同,這位於萬壽宮長大的公主殿下,是真真正正有些才乾在身上的。
第333章 燈滅之一三七
殿下
正文第三三三章
趙尚書之案結束,雖然還牽連出不少舊案小案,這些案子已無需三司來審。
歸結趙氏案,頗有觸目慟心之處。
好在三司能乾,將此案料理清楚。旁的不說,單是追回的涉案銀兩有多少呢,這麽說吧,榮晟帝直接將開封府天災欠的饑荒給補上了,把河南巡撫感動的連上三封謝恩折子。
剩下的悉數收歸國庫。
還有戶部尚書之位,榮晟帝與鄭太后商議,“此次是程右都首功,他為人清正耿直,眼中不肯容沙,不若將他擢升為戶部尚書,入閣輔政。”
“論功自然是夠了。看程薔的意思吧,我看他不一定喜歡去戶部。”
“的確,有他在禦史台鎮著,外官們也都有所收斂。那朕問問他的意思。”
實在是程右都功大,不能不賞。
其實也可以讓程右都升任左都禦史,可關鍵,左都禦史有人,方禦史也審案有功,前些天賑濟開封的差使也乾的不錯。
而就朝中官職而論,雖說左都禦史與一部尚書都是同樣官位,實際左都禦史與吏部尚書都要高於其他五部尚書一些的。
譬如程薔,他居右都禦史,其實官位與方禦史這位左都禦史相同。只是朝中規矩以左為先,而且是左都禦史入閣,故他略遜方禦史一籌。
可這也只是在禦史台而已,在外頭,別看他沒入閣,他與除了吏部尚書的其他五部尚書平起平坐。
從此間亦可見禦史台在朝權威之重。
榮晟帝問程薔升任戶部尚書之事,程薔果然婉拒了。如此,榮晟帝為他加封大學士銜,升從一品。另外亦有田地金銀賞賜不提。
然後,空出的戶部尚書之位,將一直在直隸任總督的鍾總督調回,改任戶部尚書。
當年鍾學士得罪榮烺,接著爆出官學貪賄案,受此案連累,離開中樞,去了直隸。他是榮晟帝信重之臣,如今有戶部這空當,榮晟帝立刻就把心愛的臣子弄回來了。
至於空出的直隸總督,則由湖廣陳總督接任,另選能臣接任湖廣總督之位。
另外趙尚書之案問罪黜落官員無數,這裡頭又有無數的好缺肥缺,三品以上需要陛下與太后娘娘允準,三品以下的,全往吏部活動去了。
這又不知要演繹出多少喜樂哀愁的故事了。
立冬吃過餃子,天氣並未轉寒,反是有些回暖,上午的陽光切入廊下,照的身上暖融融,不一時臉頰就有些熱了。
榮綿坐在長椅中,乾脆用手邊的書覆在臉上抵擋陽光。
耳邊傳來放輕的腳步聲,不是內侍宮人那種長期訓練的輕巧,而是刻意放輕,像是怕擾了誰一樣。榮綿拿起書,就聽一個溫和聲音,“吵到殿下了嗎?臣想殿下應未睡著,該是在曬太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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