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府尹此時才明白,公主殿下說來旁聽,並不是想來看個熱鬧,人家是真懂律法。
陳府尹連忙一臉謙卑,“殿下說的是。”
坐回偏椅繼續審。
這回好辦了,公主殿下給他指了明路。陳府尹道,“李監生,今你與趙氏恩斷情絕,已為陌路。你以物傷人,至趙氏流血。按律,當笞四十。”
“不過,你是監生,監生可免刑。但朝廷明文規定,監生有負德之行,可革其功名。今本府就先革你功名,再打你板子。”
今日先失財產再失孩子,如今連功名都被革了。
李顧面色慘白,如喪考妣,曲膝求饒,“求大人看在學生是被流言所誤,一時衝動,誤傷趙氏的面子上,饒恕學生這遭吧。”
此時,李顧也不死挺著架子了,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甚至要膝行過去求趙氏,趙氏帶著倆孩子厭惡的躲開。
榮烺見堂上竟無人製止這樣的惡心行為,不禁看向陳府尹,驚覺陳府尹一臉唏噓同情。顏姑娘站在榮烺身後,見狀大喝一聲,“公堂之上,豈能由被告行哀兵之策!律法如山,豈是能隨意更改的!還不攔下他!”
顏姑娘過年就十五,個子也高,旁人隻當她是公主殿下的女官。見她說話,衙役們立刻上前拽回李顧,將他壓跪在地。那年紀較小的女孩兒已嚇的哭起來,趙氏摟在懷裡小聲哄著。顏姑娘緩一緩聲音,“先把孩子帶下去照顧,不要委屈他們。”
陳府尹此時已回神,連忙說,“對,孩子們先下去吧。”
公堂恢復肅靜。
榮烺瞥陳府尹,陳府尹面色一辣,自簽筒取出簽子就要擲下行刑。結果,門口一個顫抖的聲音響起,“大人請慢!草民有話要說!”
陳府尹望去,是位頭髮花白的拄杖老者。那老者顫聲道,“草民乃東郊三十裡鋪的裡長趙駑,也是趙氏父親,草民有話,想為李監生求情。”
嗡——
的一聲。
門口看熱鬧的閑漢先議論起來,“趙老漢,你為李監生求情啊?”
“你沒說錯吧?”
“天哪,難道的確是趙氏德行有虧?”
……
榮烺也是一驚,她的目光迅速掃過趙氏與其娘家嫂子,原她以為趙氏娘家無人,所以才由李監生欺負多年。
如今看來,倒是她想錯了。
既是趙氏親爹。
衙役檢查過他身上未帶銳物,便放他與攙扶的中年男子進去了。
李監生一見前嶽父駕到,頓時激動的淚流滿面。
趙氏與其大嫂在訝異過後也恢復鎮定。
趙裡長看一眼冷冷的女兒,再看一眼流淚的女婿,就是一聲長歎。他跪在堂上,說起兩家淵源,“我與阿顧的父親是至交好友,當年我家裡窮,李大哥家比我家好過。我家裡兄弟姊妹多,住的地方都不富裕。李大哥就叫我在他家去睡,三不五時的,飯也在他家吃。有一年我生了重病,一兩銀子一副的湯藥,吃了十副才好。我家裡沒錢,李大哥把他家的牛偷偷賣了給我買的湯藥。李大哥對我有恩哪。所以,後來我兩家結了秦晉之好。大人,求您看在李家恩情上,饒了我這女婿吧。”
要往日,陳府尹肯定得饒。
這過逝的李老漢聽著的確是位義士。
不過,今時饒不饒得看公主殿下的意思。
陳府尹看向榮烺,榮烺問,“趙氏,你願意諒解李顧麽?”
趙氏捂著臉上隱隱作痛的刀疤,咬牙怒視李顧,冷冷道,“民女絕不諒解此人!”
趙裡長見閨女這般心若鐵石,登時大怒,指著趙氏罵道,“你這不孝女!當初我就說,婦道人家哪有拋頭露面做生意的?若不是你一意出來瞎張羅,女婿豈會疑心?若你肯安安分分在村裡過日子,現在還是一家子和和美美!皆因你不守婦德,方有今日之事!”
趙氏這種全無背景,卻能在帝都張羅起偌大生意的人,絕不可能一點脾氣沒有。趙氏冷冷道,“不出來做生意,難道等著餓死麽?說的跟李家天好地好,我回娘家但凡多吃一口飯,就是一個閨女三個賊!我做生意拋頭露面不安分!我拿銀子給你置房置地時,你不也歡喜的找不著北麽?我拿銀子給你當裡長時,你不也樂的睡夢裡笑醒麽?你身上穿的潞綢長衫,是我買的!頭上的金簪,也是我給你置的!你什麽時候才穿上細棉布的鞋,是我出來拋頭露面做生意以後!”
“閨女不是賊麽?你拿我孝敬時怎麽不嫌是賊給你的呢?怎麽不找你兒子要呢?”趙氏眼眸噴火,“你要還李家的情,你自己去還!你自己嫁給李家!你把你手裡的宅子田地都給李顧!你自己去還!”
“拿別人的苦去還自己的恩!真是卑鄙透了!”
趙氏說話又急又快,直接揭了趙裡長老底。趙裡長剛做體面人的時間不長,故而格外重體面人的面子。如今被揭老底,當下臉色脹紅,要去打趙氏,卻是一句話沒上來,兩眼往上一插,厥了過去。
那中年漢子一把接住老爹,朝趙氏喊,“你少說兩句!”
趙氏冷笑,“我在夫家受盡委屈,你們誰幫我撐過腰!我來府衙打官司,連李家叔伯街坊鄰裡都願意為我說句公道話,我娘家人呢,除了大嫂,一個個縮頭鱉似的躲著不見!到府尹老爺要打李顧板子時,我親生父親親生兄長終於露面了,可他們不是為了我,是為了給李顧求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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