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雪青怔怔看著薑稚衣,半晌沒說上話來。
薑稚衣抿了抿唇,又笑:“可是就像我阿爹選擇社稷沒有錯,我阿娘選擇我阿爹也沒有錯,四殿下要掙前程,在我與前程之間二者選其一,並未貪心多得,其實也沒有錯。只是他們都有非做不可的事,我雖然在他們心中佔有一席之地,可在他們非做不可的事面前,好像就沒有那麽重要了……”
裴雪青搖了搖頭:“你別這樣想,選擇雖兩難,但總會有人覺得,你才是這世上最重要的事。”
薑稚衣抬頭望著頭頂的這座營帳:“會嗎?”
裴雪青看著她視線落處,隱隱猜到她的心事:“你擔心在沈少將軍這裡重蹈覆轍,還在猶豫與他的親事?”
薑稚衣一動不動地坐著,沉默片刻,點下頭去。
至親血仇,若換作是她也不可能放下,她都不需要問,便知那是元策非做不可的事。
可他的對手是連朝廷、連皇室都畏懼的河東,這件非做不可的事無異於行走刀尖,命懸一線。
薑稚衣雙手抱膝,下巴抵著膝蓋,出神地道:“我只是在想,他先前與我求親,是因為娶我與他非做不可的事在同一個方向,可如果有一天,他非做不可的事和娶我南轅北轍,又或者……他可能要為他非做不可的事付出性命的代價,那我怎麽辦?”
“我是不是……又是被拋下的那一個。”
第73章
裴雪青到嘴邊的寬慰之言吞吞吐吐了幾次, 始終沒能出口。
若此刻在她面前的人當真只是一個嬌憨天真, 萬事不缺的郡主,她也許可以勸薑稚衣樂觀些,不要去擔心未發生的事。
可不論是當年在戰亂中為聖上斷後,犧牲己身的寧國公, 還是為至愛之人殉情, 拋棄女兒的寧國公夫人,又或是選擇前程, 放棄青梅竹馬之誼的四殿下——對一直在失去的人來說,樂觀二字或許聽來不像安慰, 更像風涼話。
何況沈家的兒郎背負著那樣的出身,即便什麽都不做什麽都不求,行走於世便已是危險重重舉步維艱, 若還要做些什麽,無疑是刀尖舔血,薑稚衣的擔心也並非杞人憂天。
她身為局外人, 如何勸慰一個千瘡百孔的人去相信一個刀尖舔血的人, 相信他可以兩全, 相信他們能得圓滿。
若世間圓滿如此易得,她又怎會與意中人天人永隔。
思前想後半天,裴雪青什麽也沒說,隻問出一句:“這些心事,你可曾與沈少將軍說過?”
薑稚衣搖了搖頭:“我還沒想好自己到底想要什麽, 說了不過徒添他的重擔,等我想好了再與他講。”
一帳之隔外,元策靜立在帳門邊上,聽裡頭再無話音, 垂在身側的手緩緩攥握成拳。
身後忽有腳步靠近,一聲“少”字將將出口,元策回頭比了個噤聲的手勢,看了眼三七拎在手裡的食盒,下巴一移,示意他送進去。
三七無聲頷首,將晚膳拎進營帳。
裡頭薑稚衣的聲音重新響起,一改方才的低落:“你們少將軍呢,不來與我一道用晚膳嗎?”
——聽上去語氣雀躍,好像什麽煩惱也沒有。
入夜戌時,元策結束夜訓,帶薑稚衣坐上回城的馬車。
這些日子因薑稚衣作陪,元策每晚都與她一同坐馬車回府,今日裴雪青在,他便坐在外頭的禦車前室,屈了條腿背靠車門,聽裡頭兩人聊著天兒。
一路上多是薑稚衣在問話,問裴雪青可曾準備好回京的行囊,說快入五月了,回去一路正值仲夏,許是需要隨身備上解暑之物,又問她回長安以後打算做什麽,囑咐她記得傳信來報平安,與自己說說京城最近的時興事。
抵達清樂客棧,元策輕輕一躍下了馬車,騰出落腳的地方。
裴雪青移門出來,踩著轎凳下地,朝元策福身行了個禮:“今日多謝沈少將軍準我入營,過些天我就回京去了,沈少將軍事忙,今日便趁此機會與你提前作別了。”
元策點頭:“一路保重。”
薑稚衣跟著走下馬車,上前握起裴雪青一雙手:“雪青阿姊前程尚遠,往後一路,要向前看。”
裴雪青垂眼一笑,默了默,反握住她的手:“你也多多珍重,我在長安等你一起放紙鳶。”
目送裴雪青走進客棧,安靜的內巷響起一聲女子的歎息,薑稚衣望著裴雪青離去的背影輕聲道:“她今日與我說,去過軍營,最後一處地方也告別過,她此行心願已了,再無遺憾……可是她方才沒有應我那句‘向前看’。”
元策忽然偏頭看向薑稚衣:“若你是她呢?”
“什麽?”薑稚衣一愣。
“若你是她,往後一路,能否向前看?”
對上元策一瞬不眨凝望著她的雙眼,薑稚衣沉默著想了許久,最後一揚下巴:“怎麽不能?”
元策眉梢一挑。
“我才十七歲,往後的人生還長著呢,難道要為一個連夫婿都算不上的人守一輩子寡不成?我若是她,便吃香喝辣,夜夜笙歌,周遊四方,廣結新人……有什麽舊人是結交新人忘不了的呢,若有,我便去結交十個,百個!”
元策低下頭去,五指穿插進她指間,一根一根扣緊她的手指:“誰給你這機會?”
薑稚衣垂下眼,看著兩人相握的手,感覺到他每根手指都牢牢抓著她,力道比之平日格外的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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