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褡褳中沒有要緊的東西,死者大約不是出遠門,畫師繪製圖像了麽?仵作驗屍後,可記下身高體貌?可曾在城內張貼畫像尋人?”
“倒是貼了,奈何太過籠統,仍無人前來報案。”陳維歎道。
三十歲上下的騎騾子出門的男人……沒有一萬也有八千了。
謝鈺嗯了聲,倒沒有催促,而是在腦海中慢慢整理僅有的幾條線索:
死者養不起馬,內衫和鞋子裡面都是棉布,這褡褳的材質和做工也很尋常,家境應該不算富裕。
可他特意穿了綢緞外袍,那料子並不適合長途跋涉,顯然是要特特穿給誰看的。
他想穿給誰看呢?
懷有愛慕的情人?
還是想要炫耀的仇人?
抑或是要出席什麽要緊的場合,所以特特置辦了一身體面行頭?
但無論如何,應該就在附近。確切的說,死者生前見過,或者要去見的最後一個或一批人,應該就在東、西河兩縣內。
他死在河邊,錢袋也不見了,是就是與人約在這裡見面,卻被殺害?
還是趕路時被人盯上,尾隨作案?
抑或是因故不慎墜下,跌入河中淹死?
謝鈺不發話,王少卿和陳維也不好開口,眾人便坐著乾等。
陳維生性儉樸,衙門裡並未存冰,暑氣滾滾而來,卻也隻好乾熬。
一時間,各處扇子都被甩得虎虎生風。
外頭院子裡也沒栽種什麽時令花卉,倒是有幾個菜架子,上面爬滿了綠油油的藤蔓,枝葉間垂下來好多紫油油的茄子、嫩生生的葫蘆,另有幾樣瓜果,都長得很好。
謝鈺就禁不住胡思亂想,也許剛才飯桌上的那盤肉醬熬茄條,便是現成從這裡摘的……確比以往自己吃過的鮮美。
嗯,開封府內空地不少,倒是都栽花種樹,無一樣瓜果,如今看來,甚是可惜。
直到太陽西斜,外面才重新傳來動靜。
張仵作和馬冰一前一後走來,頭髮未乾,衣裳也換了,似乎剛沐浴過,後者邊走邊乾嘔,臉都綠了。
“諸位大人,卑職……”張仵作的話還沒說完,旁邊的馬冰又是一聲乾嘔。
謝鈺看著她蔫嗒嗒的樣子,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忙命人取香膏、泡涼茶。
“先坐著緩緩。”
原本兩縣衙門的人看謝鈺一行中有個年輕女郎便十分震驚,後來見她操的竟然是驗屍的營生,更是驚到無以複加。
如今看她這般淒慘,倒是微妙地平衡起來。
啊,到底你也是個凡人。
而謝鈺卻仿佛看出他們的心思,安撫了馬冰後竟主動解釋道:“馬姑娘極有本事,只是鼻子太靈,所以也比尋常人難熬些。”
意思就是你們別小看她,並非她害怕死屍,只是控制不住鼻子而已。
元培看看謝鈺,再看看馬冰,在心裡暗自嘖了聲。
旁邊的阿德見他面色古怪,忍不住小聲問:“你看什麽?”
元培木著臉轉過來,瞅他一眼,“看大傻子。”
阿德:“……”
咱倆是不是有仇?不然你怎老擠兌我!
另一邊的莊鵬見了,差點噗嗤笑出聲。
阿德便是個愣頭青,雖已娶妻卻不懂什麽情趣,時常說些著三不著兩的話,被小媳婦兒追著撓臉,能看出來才怪。
陳維和王少卿等人忙道:“是,馬姑娘巾幗不讓須眉,我等十分欽佩。”
馬冰狠灌幾口涼茶,又含了一顆酸梅,終於略略緩過來一些,聞言擺手道:“原本倒也沒什麽,只是切開屍體的時候內有脹氣,炸了滿屋子……”
進門前她已在人中處塗抹了香膏,原本也能抵擋一陣,奈何屍體拉回來幾天,腹內惡氣日益積累,方才張仵作一刀下去,台子上直接就炸了!
沒親身經歷過的人永遠也想象不出腐敗屍體爆炸的味道,馬冰當時隻覺得抹在鼻子下的香膏白瞎了,一股極其霸道且濃烈的臭氣洶湧而來……她被辣得眼淚嘩嘩直流,當場就吐了。
眾人聽罷,先是一靜,然後也不知誰帶頭,乾嘔聲便此起彼伏地響起來。
謝鈺:“……”
你是不是故意的?
馬冰一臉無辜地眨眨眼,沒有啊。
事實如此嘛!
待眾人都平複下來,張仵作才細細說起新發現。
“死者三十歲上下,年紀和身高與之前所說沒有太大出入,無明顯陳年疤痕和胎記,因死亡多日,眼珠混濁,體表有腐敗的水泡,故而聞不出什麽特殊氣味。”
冰室只能延緩腐敗,卻不能停住時間,所以該來的還是來了。
“另外,卑職剃掉了死者毛發,在他的頭皮、脖頸和背部發現一些可疑淤青,但還是因為時間太久,看不大真切,不便判斷是否是生前遺留。”
說著,張仵作拿出幾張紙遞給謝鈺,謝鈺看完,又轉給眾人。
天色已晚,有人進來點燈,順便上了兩樣粗糙點心。
燈油氣味飄散之余,也浮動起絲絲縷縷的香味。
馬冰下意識瞅了眼:
嗯,雞蛋蒸糕、豬油棗糕,都是量大管飽又實惠的。
她方才吐了半日,早以腹內空空,這會兒緩過來,倒是餓了。
正想著,就見旁邊的謝鈺將盤子往她這邊輕輕推過來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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