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老將軍站著死以全體面,卻被北厥人掛城樓上曝屍。文官們口誅筆伐,斥武安侯冷血殘暴,但十六年前死在錦州的那些將士和百姓不無辜麽?憑什麽他們嘴皮子上下一碰,就能代那些死去的人輕飄飄揭過北厥的罪孽?沒了武安侯,西北這塊地不知誰還能守得住。”
謝征聽過太多大義凜然聲討他錦州一戰的言論,這還是頭一回有人替自己說話。
他心中有些怪異的感覺,忍不住重新審視起眼前的女子,“你倒是敢說。”
樊長玉很不解地看著他:“當官的怎麽說,是他們當官的事,咱們百姓又不傻。武安侯在軍政上手段固然殘暴,但也沒那些文人說的那般罪大惡極。咱們百姓不罵那些收刮民脂民膏的貪官汙吏,罵殺敵殺太狠的武安侯?這腦袋得是出了多大的毛病啊!”
謝征:“……民間不都以他的名號止小兒夜啼麽?”
樊長玉不太好意思地道:“我爹殺豬的樣子太凶了,鎮上的人也經常拿我爹的名字嚇唬小孩呢。”
謝征:“……”
他抬手按了按眉心,半晌無言,心底的戾氣和陰鬱倒是在這一刻奇跡般地消散了幾分。
……
午間用飯時,樊長玉先給她爹娘的牌位上了一炷香,謝征之前聽她提起她爹,便也掃了一眼堂屋靠牆的供桌上供奉著的牌位。
看清上面的名字後,突然問了句:“你大伯是不是叫樊大牛?”
樊長玉有些詫異:“你怎麽知道?”
謝征道:“你爹的牌位。”
樊長玉看一眼自己爹牌位上“樊二牛”三字,瞬間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道:“我爹本名是叫二牛,不過他小時候走丟過,長大了自己再尋親找回來的,後來鎮上的人給我爹取了個綽號叫樊老虎,大家夥兒就都稱呼他的綽號了。”
謝征只是淡淡點頭,目光掃過她母親的牌位,卻見她母親連個姓氏都沒有,牌位上的名字隻叫梨花,瞧著像是鄉下人隨意取的名兒。
他不由問:“你和你胞妹的名字是請人取的?”
這夫妻倆瞧著可不像是會取長玉、長寧這樣名字的人。
樊長玉把菜都端上桌子,道:“不是,是我娘取的。”
提起自己娘親,她眉眼間有些小小的自得:“我娘可厲害了,能識文斷字,還會調香製粉,別的屠戶殺了豬身上都一大股味兒,我們家的衣物,洗乾淨後都會用我娘調的香熏一遍,從來沒有異味。”
謝征涼薄的眼底有了些許詫異:“你外祖家頗富裕?”
識文斷字和調香製粉任何一項單拿出來,都不是簡單人家了,偏偏這兩樣還疊加在一起,得是頗有底蘊的大戶人家才對。
樊長玉搖頭:“我沒見過我外祖,我娘是我爹早些年在外邊走鏢時遇到的,她也不是什麽大戶人家的小姐,只在人府上當過丫鬟。”
梨花聽起來的確是個丫鬟名。
若是望族出身的丫鬟,會這些倒也不奇怪。
樊長玉說:“可惜我笨,從前跟著我娘學認字,一看書就頭痛,調香製粉也沒學好,不然現在也多個賺錢的門路。”
謝征想起她掄棍打人的場景,意味不明說了句:“可能你在旁的事上更有天賦些。”
樊長玉頗為讚同地點頭:“我也覺得,我要是沒跟著我爹學殺豬,這會兒指不定已經被收走房地,帶著寧娘露宿街頭了。”
小長寧正在努力夾一顆肉丸子,聞言瞪圓了一雙濕漉漉的葡萄眼:“寧娘不要住街頭。”
樊長玉幫胞妹把她夾了半天也沒夾起來的肉丸子夾到她碗裡,“咱不住街頭,咱今後還得在縣城再置辦個大宅子。”
長寧這才放心了,繼續用筷子跟碗裡的肉丸子鬥智鬥勇,時不時再同樊長玉說幾句話。
相比這姐妹二人用飯時的嘰嘰喳喳,謝征動筷後幾乎就沒再說話,當真是“食不言,寢不語”。
他的吃相也很斯文,樊長玉就不了。
殺豬是個體力活,她平日裡體力消耗大,吃得自然也比尋常女子多些。
她直接端起個大海碗扒飯,長寧也有樣學樣,幾乎快把整張臉埋飯碗裡了。
一大一小兩只動作出奇地一致。
吃完放下碗時再滿足地喟歎一聲,似乎這頓飯都變得更香了些。
謝征有生之年還是第一次看到女子這般用飯,神色很是微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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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樊長玉找了趙木匠幫忙來修家中壞掉的大門,她自己則揣著銀子去集市買豬。
為了成親應付樊大,她剛開張的肉鋪又關門了三日,再不開起來,之前用鹵下水打出的名聲就是白忙活了。
臨走前,謝征問突然她:“你母親能識文斷字,家中可有備紙墨筆硯?”
樊長玉說:“有啊,你要用?”
謝征點頭:“借用一二。”
樊長玉便去找出了她娘以前買的文房四寶,因著放得久了,紙張都有些泛黃,硯台豁了個大口子,羊毫筆已經散成了個掃帚。
謝征看到擺在自己跟前的文房四寶時,沉默了一息,才向她道了謝。
總歸是比用木炭在布料上寫好用。
樊長玉沒多問他要紙筆幹嘛,想著他是識字的,興許是腿上有傷在家太過無聊了些,才想練練字什麽的。
樊長玉出門後,謝征便在房裡研墨落筆,墨質並不好,研出來幾乎在水中化不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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