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黃的燈光切出謝征英挺的側臉輪廓,他一隻手握著樊長玉的手腕,長睫半垂,面上瞧不出一絲一毫的情緒起伏,平靜得叫人心頭莫名地發慌:“依你所言,長信王在崇州蟄伏多年終於造反,就是為了推到魏嚴?”
老管家點頭:“王爺半身所願,的確隻為如此。”
謝征繼續問:“當初那些說錦州慘案同魏嚴有關的流言,也是長信王放出去的?”
老管家哽聲再應了一聲“是”,隨即繼續求饒道:“侯爺,您問小老兒的,小老兒都如實交代了,放過公子那唯一一點血脈吧……”
謝征緩緩抬起眼,眸色涼薄:“你說的這些,我姑且當做是真的,但雲麾將軍先前同你說的那些,也半點不作假,在你們隨家韜光養晦了十七載的那位大公子,並非隨拓的長子,而是被金蟬脫殼的皇長孫。”
老管家怔住,一張滿是滄桑的臉上除了茫然與驚愣,再無旁的情緒。
謝征不急不緩道:“隨家若真像你說的這般忠義無辜,當日參加東宮宮宴的達官顯貴何其多,太子妃為何要選隨家做皇長孫的庇護之地?皇長孫能眼都不眨地殺長信王妃和隨元青,似乎也半點沒念著隨家的好?”
他視線不溫不火地落在老管家身上,沒有一絲殺意,卻讓老管家渾身抖若篩糠,涕泗橫流道:“您說的這些,小老兒真不知道了……”
謝征收回了目光,淡淡道:“且再好生想想,當年的事,遺忘了什麽,畢竟你誓死效忠的那位大公子,借著隨家這塊跳板給魏嚴做完局後,即將靠著李家去爭那把龍椅了。魏嚴倒了,自是皆大歡喜,可隋拓一家都被他算計死了,你自詡對隨家忠心,就不想報仇?”
老管家已完全被這些消息弄懵了,他先前當真以為樊長玉說的那些事,是聯合趙詢來騙他的。
此刻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招了,再聽謝征這番話,蒼老的面上除了淒楚和萬念俱灰的茫然,竟再無其他情緒。
謝征沒放過老人面上絲毫的情緒變化,見他似乎真不知道了,才握著樊長玉的手腕緩步從地牢離去,老管家似乎此時才緩過神來,跪坐在牢房裡,嗚嗚痛哭。
樊長玉面上亦格外沉重。
牢房外就是刑室,俞寶兒和謝十一站在左右兩邊牢房的視線死角處,桌子上的托盤裡還擺著幾塊剛宰割下來血淋淋的碎豬肉。
先前丟進對面關狼狗的籠子裡的肉塊,便是從托盤裡切下來的。
俞寶兒只是配合淒厲慘叫,隔壁牢房關押的就是那對母子,她們跟老管家一樣,從牢房裡的視角只能看到那個關狼狗的籠子,聽見俞寶兒的慘叫聲,看到狼狗啃食那些血淋淋的肉塊,以為真是俞寶兒被活剮了,這才嚇得驚叫出聲。
俞寶兒看到樊長玉了,本想迎上去,見她面色極不好,又立在了原地,隻喚了聲:“長玉姑姑。”
樊長玉勉強點了點頭,說:“辛苦寶兒了,你先出去找長寧玩吧。”
俞寶兒不放心地看了樊長玉一眼,又看了看她身旁的謝征,最終跟著謝十一離開了地牢。
過了這麽久,樊長玉還是覺得心口悶得慌,刑房置有茶幾和太師椅,樊長玉給自己倒了一杯冷茶灌下後,情緒稍微穩定了些,抬手要倒第二杯的時候,謝征按住了她提茶壺的手。
“長玉。”他嗓音很沉,按在她手背的大掌完完全全覆住了她的,似要給她什麽支撐:“難受就哭出來。”
從聽到自己父親沒能搬去救兵的真相後到現在,樊長玉一直都還算鎮靜,只有臉色瞧著蒼白了幾分。
她抬起頭看著謝征,倔強的眼裡泛著幾絲紅意,但依舊沒哭,隻對他道:“我外祖父,我爹,都是冤枉的。”
從前她沒有證據,不能這般篤定又認真地同他說出這句話,現在可以了。
她聲線繃得很緊,謝征卻聽得心口莫名地刺疼了一下。
他用力把她按進了懷中,“對不起。”
對不起,明明你背負的不比我少,當初卻沒能等到真正的真相水落石出,就讓你獨自承受了那麽多。
樊長玉用力逼退眼中的澀意,垂在身側的手緊緊握成了拳:“我會替我外祖父、我爹洗刷這十七年的冤屈。”
從知道自己身世時起,她就沒有一刻不在想著這些,只是那時候她沒有任何證據。
她在心地一遍又一遍地告訴自己,不管多難,都要一直沿著這條道走。
現在有了鐵證,佐證了自己一直以來堅持的東西,離那個目標也一下子進了一大步,她才被各種情衝擊得難受。
憑什麽?
他魏嚴為了一己私欲,就給她外祖父蓋上了十七載的汙名!
若是她不能替外祖父洗刷冤屈,那麽外祖父還會成為千古罪人!
在千百年後,依然被後世人戳著脊梁骨罵。
那是替大胤征戰了大半輩子的忠骨啊!
因為當年長信王沒敢把事情鬧大,魏嚴才睜隻眼閉隻眼,任她爹娘逃出去偷活了十六年。
長信王一反,重提當年舊事,魏嚴怕自己父母站出來當那個證人,所以就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殺了她爹娘!
樊長玉極少有控制不住情緒的時候,這一刻卻清楚地感受到自己心底翻湧的怨恨和憤怒,像是脫韁的野馬,順著血液湧進四肢百骸,在骨隙裡激蕩,讓她手上的骨節都捏得“哢嚓”作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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