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上的水珠浸透樊長玉的衣物,樊長玉一顆心都在刹那間提了起來,他卻只是埋首在她肩窩處,好一會兒才啞聲道:“阿玉,我只有你了。”
這還是頭一回有人這麽喚自己,太過親昵的稱呼讓樊長玉一時間不知作何回應。
離得太近,他身上又滾.燙,樊長玉隻覺從頸側到半個耳廓都又熱又麻,心底升起一種奇怪的感覺,像是踩在了雲朵上,飄乎乎的。
樊長玉僵了好一會兒,才伸手拍了拍他後背,安撫道:“我一直都在的。”
掌心接觸到的他後背的肌膚並不平整,明顯能感覺到疤痕隆起的細微弧度。
想起謝忠說的他曾受的那一百零八鞭,樊長玉眸色微動,語氣裡帶上幾分哄意道:“你坐下,我幫你擦擦背。”
這是平日裡樊長玉絕不會主動提的,謝征似乎真要聽話坐下了,因為喝了酒,大腦思考變得遲鈍,他眼尾帶著幾絲紅意,原本清冷的面容甚至透出一股惑人的妖冶,但不知殘存的那點清醒讓他又想起了什麽,他抓住樊長玉的手,放到唇邊親了親,說:“下次。”
隨即輕晃了一下在酒精作用下刺痛的頭,試著自己撐著浴桶邊緣站起,卻被樊長玉大力摁住了肩膀,她已繞去他身後,看到了他縱使落了痂,依舊疤痕交錯的後背。
樊長玉怔住。
親眼看到那些扭曲交疊的鞭痕,她才知道何謂謝忠口中的“沒一塊好肉”。
從前她也給他後背的傷上過藥,那時他落魄如一隻街頭野犬,身上的傷尚且沒眼下猙獰密集,樊長玉幾乎不敢想象他這一身傷血淋淋時,是如何模樣。
心口揪疼得厲害。
那道斜貫了整個背部的刀傷,是他當初為了取血祭刀劃的,開裂了無初次,疤痕尤其寬,猙獰可怖。
樊長玉指尖撫上去的時候,都不自覺地帶上了幾分顫意。
她喉間發澀,啞聲問他:“你這一身傷,到底想瞞我到什麽時候?”
第138章
浴桶裡的水已是半冷,感覺到後背那截指尖傳來的溫熱細膩觸感,謝征整個肩背的肌肉都不自覺絞緊,搭在浴桶邊緣的手,手背淡青色的經絡凸起。
腦仁兒在酒精的作用下依舊脹痛,他聽出她聲音裡的啞意,勉強維持著清醒答道:“不疼的。”
樊長玉指腹沿著他後背那道刀疤往下,垂眸看著那幾近半寸寬的的疤痕,說:“現在自是不疼了,沒結痂的時候呢?”
謝征鳳眼微垂,燭火將他濃黑的睫羽鍍上一層淡淡的暖光,恍惚間他臉部輪廓的線條都跟著柔和了幾分。
他似陷在了什麽思緒裡,長睫在眼瞼處覆下一道陰影,隻說:“沒結痂時也不疼。”
樊長玉隻覺心口堵了一團棉花似的,潮乎乎的,她仰起頭眨了眨眼,逼退湧上眼眶的澀意,不忍再視他鞭痕瘡痍的後背,扭頭看向別處,嗓間喑啞滾出兩字:“騙子。”
她恨聲道:“你把自己折騰成這個樣子,就不怕死在戰場上?你不是還要找魏嚴報仇嗎?你就是這麽去復仇的?”
謝征沉默了一會兒,才緩緩道:“那些傷在身上作疼,我才知道自己還活著。”
樊長玉微怔。
他嗓音低而啞,淺笑了聲:“你拖著一身傷從崇州追來找我,看著你坐在馬背上哭時,我就想,管他什麽仇,老子不在乎了,你別哭了好不好?可我姓謝,我爹是謝臨山,我連他樣貌都記不太清了,卻還記得他被開膛後用針線勉強縫起來的胸腹,記得他身上那六十七道箭孔的形狀……”
“我死了,或許就能心安理得的跟你在一起了,但只要我還活著,就不能再跟你有一分一毫的瓜葛。”
再聽他說起謝將軍的死,樊長玉也覺心口酸澀又刺疼。
她哽聲道:“我沒怪你,當日我沒怪你……”
謝將軍的慘死,連她一個外人聽了都悲慟難忍,何況他這個為人子的。
朱有常都曾覺得她爹是叛徒,更何況從未同她父親接觸過的謝征,她沒法在毫無證據的情形下,向他證明自己父親的清白。
哪怕到了現在,再回想起當日的情形,樊長玉依然只有滿心的窒痛和無力感。
謝征抬手替她拭去眼眶滾落的晶瑩,不知是醉著,還是清醒的,隻低聲呢喃一句:“怎麽又哭了?”
他指腹摩.挲著她臉頰,半醉的幽沉黑眸裡倒映著她和半截燭影,“那些日子裡,你也總是在我夢裡哭,一開始我以為,只要余生都不再見你,我總能放下的。”
“可哪怕竭力不去打探跟你有關的任何消息了,你還是在夢裡讓我不得安寧。”
“有時前一瞬還在臨安鎮上,你笑著喚我一聲,下一息你便身著嫁衣,要嫁與旁人了,那人俊秀斯文,似乎是個書生,喜堂裡拜天地的呼聲刺得我耳膜疼,你蒙著蓋頭同他拜下去,半截唇角彎彎,很歡喜的模樣……”
他有些說不下去了,醉後氤.氳的眸色裡也陡然冷戾驚人,摩.挲著她面頰的指腹力道加大,語氣卻是狠厲中透著一分委屈的:“你總是知道怎麽折磨我,受的那些傷算什麽?不及在夢裡見到你同旁人成親時的半分心絞……我恨不能把那人剁成一灘碎肉,醒來看到床帳,怒意尚難消,但又很歡喜。”
“我才知道,我是見不得你嫁給旁人的,還好,一切都來得及。”
哪怕已被酒精蠶食了大部分理智,他還是打住了最後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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