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樊長玉這話,趙大娘方把一顆心徹底放回了肚子裡,她連聲道:“不了不了,以後都不會了。”
馬車平穩駛回進奏院,長寧見趙大叔和趙大娘都不怎麽說話,坐在樊長玉懷裡問:“阿姐,姐夫是不是也要去皇宮受皇帝封賞啊?”
她記得那天阿姐進城後就跟著將軍們一道去了的。
樊長玉輕點了下頭,答:“自然是要的。”
需日日朝見皇帝的,是那些五品以上的京官。
外召回來的臣子,除了帝王提前授意,只需待在進奏院或去衙署辦理公務。
樊長玉和唐培義這一批剛從西北戰場上下來的將軍,目前都還在賦閑中,估摸著年後皇帝才能給她們想好去處。
但如今朝堂形式詭譎,龍椅上的那位自登基以來,就一直沒什麽實權,朝臣對天家的敬意,除卻那些做純臣的,也都是趨於表面,背地裡依附魏嚴或李家,各分黨派。
小皇帝政績平平,野心倒是不小,之前拉攏李家想扳倒魏嚴,哪料操之過急,魏嚴還沒倒,就先讓李家看到了小皇帝架在他們脖子上的那把刀,讓李家轉而同皇長孫齊旻合作。
小皇帝現下只能再回頭去尋魏嚴庇護,魏黨和李黨的鬥法的輸贏,約莫就在三司會審的魏嚴勾結反賊一案裡了。
樊長玉這些日子為了查隨家究竟在當年的錦州一案中做了什麽手腳,經常出入大理寺旁聽審訊,試圖找到魏嚴此番勾結反賊,和當年設計錦州慘案的相關線索。
但三司會審的進度極為緩慢,等結案怕是得拖一兩個月。
龍椅上的變數,在數月後還未可知呢。
長寧聽到樊長玉的話後一雙眼便晶亮了起來:“那皇帝陛下會賞姐夫什麽啊?”
這個問題叫樊長玉陷入了短暫的沉思。
謝征弱冠之年便已封了侯,論戰功在整個朝堂再無其二,上回她跟著唐培義一同去金鑾殿覲見時,皇帝話裡有話地說要賜謝征九錫(cì)。
朝臣們卻噤若寒蟬。
她當時便覺著奇怪,回進奏院後問唐培義九錫為何物。
唐培義諱莫如深地答道:“自古以來,唯有天子封無可封了,才會賜臣下九錫,其中含納了車馬、冕服、樂懸、納陛、斧鉞、弓矢等九物,象征的是無上皇權。但歷代被賜九錫的,都是不得善終的奸佞之臣。”
眼下的朝廷是李黨和魏黨分庭抗禮。
皇帝當日的話,是想把謝征推到風口浪尖上,讓魏嚴和李太傅來對付謝征麽?
樊長玉心下難免也多了幾分憂慮,她幫長寧理了理衣領,隻說:“皇帝要賞賜什麽,阿姐怎麽會知道呢?”
長寧對這個回答顯然不是很滿意,埋首在樊長玉懷裡噘了噘嘴。
長風偶爾掀起車簾的一角,樊長玉輕拍著她後背,目光透過車窗掠向皇宮所在的方向,眉頭微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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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宮。
“宣,武安侯謝征覲見——”
傳召聲自冗長的宮道間傳來,在雁翅樓外東西兩側十丈高的城台間撞起無數回音,渾厚威嚴。
披甲配刀的金吾衛在午門前分站兩列,神情冷硬肅穆。
日頭正高,廡殿頂上的琉璃瓦都被太陽光鍍上了一層金邊。
謝征一身戎甲,緩步走進了獸口般大開的宮門,玄色的披風在身後揚起,似拖曳著一地血沉煞氣。
他眉眼散漫又噙著絲絲冷峭,肩頭的麒麟首肩吞在烈日下目眥猙獰,本是瑞獸,仿佛也多了一股在戰場上久飲人血後的戾氣和邪性,叫人不敢直視。
宮道兩側的紅牆金瓦,在這刹那間恍若都失了平日裡的莊嚴與華貴,謙卑蟄伏在他跟前。
待謝征走上金鑾殿時,滿朝文武紛紛側目注視著他進殿。
武官之首的位置還為他空著,立於左側文官之首朝位的李太傅,輕瞥謝征一眼後,布滿皺紋的眉頭微鎖。
魏嚴養在身邊的這頭狼崽子,終究是長大了,論其狂佞和手段,當真是半點不輸年輕時的魏嚴。
他收回目光後手捧笏板,繼續平視前方。
謝征對所有打量的視線視若無睹,抬眼看向坐於金鑾殿上方的年輕皇帝,齊昇與之視線一撞,面上的笑意都牽強了幾分。
謝征唇角似嘲非嘲地一扯,連跪拜之禮都懶得再行,隻將腰身往前微傾了一個度,抱拳道:“微臣參見陛下。”
他已封了侯,朝見天子無需再自稱將。
齊昇一面懼他,一面又暗地裡恨得咬牙切齒,勉強維持著臉上的笑意道:“謝愛卿快快平身。”
隨即看向滿朝文武:“謝愛卿乃大胤棟梁,朕特許其劍履上殿、入朝不趨、讚奏不名。”
這是從謝征封侯時,他便允謝征的特權,可以說,從那時起,他就在謀劃著怎麽離間魏嚴和謝征這對甥舅了。
分列左右兩側的文武大臣們,對於齊昇這話,都不敢多言。
齊昇看著滿朝寂靜的朝堂,心中對皇權敗落的怨恨更重,可又別無他法,只能皮笑肉不笑地看著謝征道:“此番平崇州反賊之亂,謝愛卿九死一生,乃居首功,北庭也幸得謝愛卿鎮守,才安穩迄今,今特賜愛卿九錫。”
言罷他輕撫掌心,便有太監將早就備好的賞賜之物放在鋪了黃綢的托盤裡端至謝征跟前。
謝征目光掃過數名內監捧著的各式精美器物,眼底涼薄更甚,依舊是微微一傾身謝恩:“微臣謝陛下隆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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