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孫鄞問:“為何?”
樊長玉抬起頭來,映著曦光的眼浩瀚得像是一片泛著光的海:“我們都坐到這個位置了,不該做此糊塗結案。七品縣令府衙的公堂上,尚掛‘明鏡高懸’的匾額,要的就是一份公理和公正。魏嚴害我爹娘,毀我外祖父清名,我恨他入骨,他作惡多端,也的確該死,但不應是這等糊塗死法。”
她目光堅毅:“錦州血案,需要一個真相,真正的真相。”
不是稀裡糊塗的,魏嚴死了,當年的事便算是有仇報仇,有怨報怨。
魏嚴一死,才是讓當年的真相永遠地埋沒。
公孫鄞眼中最後一絲散漫也收了起來,用一種從所有過的認真目光打量樊長玉。
眼前的姑娘,還是從前那般孤勇赤誠的模樣,只是如今那份赤誠與勇毅裡,又多了另一種厚重的東西,不同於高山巍峨,卻更為廣博,好似這腳下厚土,綿亙不絕。
也只有在這樣的厚土中,才能孕育出拔地而起的雄峰。
這個認知讓公孫鄞怔了許久,直至謝征出聲他方回過神來。
“錦州之案,繼續查下去。新君即位的事,先著手準備吧。”前一句是對樊長玉說的,後一句,則是對公孫鄞說的。
公孫鄞應允,起身時,卻又朝著樊長玉鄭重一揖:“鄞為先前之言慚愧。”
他這般,倒讓樊長玉一下子又有些無地是從,道:“公孫先生也是為時局考慮。”
她將齊姝拿與他的那錦盒遞給公孫:“對了險些忘了長公主托付之事,這個盒子,長公主讓我轉交與先生。”
公孫鄞拿到這個盒子時,眸色微斂了一下,問:“公主可還有什麽話托樊將軍一並轉述的?”
樊長玉如實道:“沒有了。”
“這樣啊,如此,便謝過樊將軍了。”公孫鄞笑了笑,但笑意似不如從前灑脫了。
公孫鄞先行離去後,樊長玉還同謝征議論:“你有沒有覺著,公孫先生拿到那個錦盒後,怪怪的?”
謝征從身後擁她入懷:“他躲了長公主這麽多年,長公主的年紀,卻容不得她再等了。”
樊長玉尚沒弄明白他這句似是而非的話,便感覺肩頭一沉,是謝征將下顎抵在了她肩窩處。
“謝謝。”他嗓音沉啞。
魏嚴死了,他大抵就永遠都不知道,自己爹究竟是因何而死。
父母之仇,孟氏之冤,她又如何不恨魏嚴呢?魏嚴一死,她就是真正的大仇得報。
但是她拒絕了公孫鄞的提議。
樊長玉偏過頭衝他笑笑:“謝大將軍和承德太子的枉死需要一個真相,死在錦州的萬千將士也是。”
她掌心覆上了他攬在自己腰間的手,眼神純粹誠摯如初:“我們一起找,總能找到的。”
-
事情的轉機在俞淺淺進京之後。
樊長玉本沒在俞淺淺跟前提過關於齊旻的事,但她和謝征大費周章地查魏嚴查隨家,俞淺淺終究是聽到了風聲。
國不可一日無君,謝征同唐培義他們商議推舉俞寶兒上位的事時,不可避免的還要面對一個問題:齊旻迄今還吊著半條命。
究竟給這位皇長孫一個什麽死法。
雖說俞寶兒還小,同齊旻也沒半點父子情分,但唐培義他們還是不讚同謝征直接殺齊旻,言父子天性,擔心俞寶兒將來受人挑唆,留下隱患。
樊長玉不怕這個,直言:“我去殺,那孩子是個明事理的,知道自己生父並非善類。退一萬步講,便是他將來記恨,當初齊旻要殺他,也是我從刀口下把他救回來的。我不怕那孩子恨我。”
謝征不動聲色捏住了她的手腕,示意她不要再爭。
“我去。”他語氣很淡低重複了一遍,不是征詢意見,只是交代。
唐培義還想再勸,門口卻忽地傳來一句:“侯爺,諸位將軍,妾身可去。”
眾人舉目望去,便見一娉婷女子推門進來。
樊長玉一驚:“淺淺,你怎過來了?”
其余將領和幕僚同俞淺淺不相熟,對這位準太后,面上多是恭敬。
俞淺淺看著樊長玉,說:“我知你是為我好,我和寶兒已欠你和侯爺諸多,殺齊旻,便讓我去吧。既除了他,又能問出隨家和魏嚴的勾結,隻利無害。”
樊長玉再多勸阻的話,便也都被俞淺淺這番話給堵了回去。
她最終只看著俞淺淺道:“那我陪你去。”
第163章
難得不是個雪天,日頭熏暖。
樊長玉抱劍站在行宮殿門外,看院牆外頭恣意伸展的枯樹枝丫,暖陽斜照著這邊,遠處的牆頭和枯枝上積著一層白雪,陽光灑下來,便也暈開一層淡淡的金色,空氣卻仍濕冷得厲害。
俞淺淺端著湯盅走進了內殿。
齊旻似知道她今日要來,因傷勢下不得地,便只靠坐在榻上,肩頭披著件絳紫帶銀灰的外袍,在窗前的明光下,那衣裳上的銀灰隱約顯出祥雲如意的花樣來。
他的頭髮似也打理過,重傷臥床多日,卻不顯髒汙,依舊同從前一樣,烏黑發亮,緞子似的。
隻人清瘦了許多,恍惚間都撐不起那一身衣裳了。
俞淺淺只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端著湯盅繼續上前。
齊旻聽見了腳步聲,卻沒沒回過頭來,瞧著窗外在化了雪的院子裡覓食的兩隻鳥兒,搭在被褥間的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摩挲著指上的扳指,指骨修長,竹節一般,卻森白乾瘦得厲害,直讓人擔心那雙手若是稍微用力握什麽東西,骨節便會不堪重荷斷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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