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道人影筋骨強勁,坐於蒲團上腰背亦筆挺如松柏,落子間乾脆有殺伐之氣。
兩人都似山嶽,不過一人是高山流水般的清雋寧和,一人則是嵩嶽般的巍峨壯闊。
蒼老乾瘦的食指和中指又捏著一枚白子在棋盤上落下時,陶太傅看著對面的人,似歎非歎一聲:“以圭,這棋,你走進死局了。”
圭,玉製禮器也。以圭,乃魏嚴的字。
如今放眼整個朝野,也只有對面那滿面滄桑的老者敢喚他這字了。
屋外風大,吹得竹影婆娑,魏嚴將手上的黑子放回了棋簍,隻說:“未必,興許待天明,便有破局之法了。”
第156章
唐培義帶著人趕到謝府時,就見謝府前院一座不知什麽樓燒了起來,火光衝天,門前鋪地的青磚已被鮮血染紅,那血色還在蜿蜒著流向更遠。
夜空飄落的鵝毛大雪落進這滿地猩紅,頃刻間便融化了去。
遍地橫屍倒伏,謝征單手持戟立於其中,身上的玄甲早已被鮮血染成了暗紅色,鐫刻著古樸窮奇獸紋的戟刀上也往下瀝著血珠,他微低著頭叫人看不清他這一刻的神情,隻余火光照出冷白的半截下顎,囂塵乖戾。
他身後還立著同樣經歷一場屠.戮後殺氣沉沉的數百名近衛,於夜色中晃眼一看,恍若鬼神。
饒是唐培義等人,坐在馬背上瞧見此景,不免也淺淺吸了一口涼氣。
那血慢慢地吞噬積雪,朝著街口繼續往外蔓延至馬蹄下時,馬兒似乎也被那煞氣所震懾,抬蹄後退了一步。
謝征這才抬眸冷冷地朝唐培義掃來。
唐培義在馬背上朝著他一抱拳:“侯爺。”
隻喚了這一聲,卻不知再說什麽。
觀這謝府門前的屍體,圍府的少說也是中軍營五個衛所的兵力,架在不遠處的還有一炮筒,竟是連火器都帶來了,卻又都死於謝家這幾百護衛手中。
不是說武安侯麾下只有八百血衣騎麽?樊長玉已帶走了七八百人,這些又是什麽?
唐培義震驚到無以複加。
灼灼火光映出馬背上眾人各異的神情。
謝征抬腳踹開倒伏在自己腳邊的一具屍體,沾著血跡的臉上是一種近乎冷漠的平靜:“隻帶兩千人馬,就敢炮轟我謝家的大門。”
他嗤了聲:“果真是活膩了。”
五軍營七十二衛中每一個衛所兵力不盡相同,但中軍營獨佔八千人,李家分出中軍營四分之一的兵力來圍謝府,顯然還是對謝征忌憚有加,只是他們仍小看了謝征。
大街另一端又傳來了凌亂的馬蹄聲,火把交織如龍。
同謝征剛浴血廝殺了一場的謝家軍精銳們同唐培義帶來的人一齊側目望去,對面馬背上是個面生的將領,但觀其盔甲服飾,乃三千營的人。
謝征冷眼瞧著,面上的神情仍淡漠得出奇,隻把手中長戟交與身後近衛,另提了一把弓.弩瞄準,散漫道:“想坐收漁利的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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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雪肆虐,不知從何處卷了祭祖的紙錢在空曠大街上飛舞,這原本熱鬧的新年之夜,也多了幾分森然。
午門外燈明火炙,黑壓壓的軍隊在東西雁翅樓夾著的官場上排開,前排以厚盾覆於頭頂抵擋著雁翅樓上弓.弩手放出的箭矢,京中沒有撞城門用的攻城錘,底下兵卒抬起了廣場上千斤重的大鼎一下一下地撞擊著宮城大門。
軍陣後方,一身仙鶴紋官袍的李太傅看著前方湧動如潮水的軍隊,同身側披著大氅面色蒼白、神情陰鬱的男子道:“金吾衛中有咱們的人,這宮門,再過一炷香便能破開了。”
齊旻臉上帶著明顯的病氣,疲懶一掀眸子:“武安侯那邊沒動靜?”
李太傅看了他一眼,對於他這似在質疑李家部署的言論,面上依舊不顯山不露水,“老夫已策反了五軍營四營人馬,武安侯此番進京並未帶軍隊,身邊那八百親騎,也被孟氏女帶走,縱使他謝征用兵如神,無兵可用了,又能掀起什麽波瀾?”
齊旻神色緩和了些。
李太傅淡笑了起來:“欽天監那邊也放出風聲去了,這些年旱澇不斷,都是龍脈逆亂、繼位不正所致。百姓早就對魏嚴把持朝政怨聲載道,承德太子在民間的聲望不減當年,殿下乃承德太子之後,繼位才是民心所向、群臣所願。”
齊旻沒說話,但眸底映著遠處燈火通明的雁翅樓。
夜色濃稠,壓得點著新年大紅燈籠的皇城都矮了,匍匐得好像是要臣服在他腳下一般。
十七年,他終於又回到了這個地方。
齊旻摩挲著自己拇指上的翡翠扳指,神色極淡,但這一刻一切都盡在他手中的那種感覺,澆得野心如那殿宇間燃燒的火把一般,在這權利巔峰之地肆意膨脹。
天地玄黃,宇宙洪荒……
日升月落似乎都沒那麽重要了,他即將成為這天下的皇。
宮門不堪重荷,終究是在大鼎的重撞之下破開了,五軍營的人馬嘶吼著殺進了宮城,狹長的宮牆甬道間迸濺出一抔抔血色。
齊旻隨著李太傅進宮城時,看著倒伏在地的那些金吾衛的屍首,淺皺了下眉,語氣聽不出是嘲是問:“魏嚴把持朝政十余載,只有這般手段?”
進宮後率先去太乾宮抓小皇帝的將領已匆匆趕了回來:“太傅!太乾宮沒人!”
齊旻和李太傅眸色皆是一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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