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句話還沒說完,忽地被人扣住脖頸,重重地釘在了墓前一棵碗口粗的柏樹乾上。
背部生疼,但樊長玉無暇顧及。
謝征滾燙的吐息就在跟前,他眼中一片猩紅,下頜肌咬緊,凶狠又暴戾,像是一頭臨近發狂的野獸。
遏在她前頸的那隻手,青筋繃起,力道大得令人心驚。
他垂首看她,似在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緒,不讓自己做出傷害她的事,殘存的理智拉扯著胸腔中叫囂著的黑色怒意,艱難又狠決地開口:“不要再說這樣的話……”
那一瞬他眼神裡的確是帶著恨意的。
“你罵得沒錯,我就是個混蛋。我就是死,都只會把你拖進我的棺材裡,你跟我說分開?”
他淺淺地笑了聲,濺著血沫子的臉在月光下昳麗又蒼白,突然低下頭去,發狠地在她肩膀處咬了一口,眼神裡透著幾近癲狂的愛意和孤注一擲的狠決。
樊長玉吃痛悶哼出聲,想掙扎,卻被他壓在樹上,下了死力道禁錮得牢牢的。
謝征再抬起頭來時,額前的碎發被風吹亂,唇邊沾著血跡,面容更顯豔麗,一如話本中寫的那些夜裡出沒專吸食人精氣的妖孽。
他低聲呢喃:“分開?樊長玉,我怎麽就沒把你嚼碎了一口一口吞下去?”
樊長玉抬起眼,面無表情盯著他,在他抬起一隻手想觸碰她臉時,突然發難,整個人暴起,反扼住他那隻手用力一掀。
謝征一時不妨,被她用蠻力掀倒在地,後背結結實實撞在了墓前的青石板地磚上,發出一聲悶響。
樊長玉不等他起身便如豹子般撲了過去,一隻手鎖住他前頸,腿腳壓在他腰腹兩側製住他的行動,就像他剛才鉗製自己一般,將他壓得死死的。
她恨聲道:“那明知魏嚴正盯著你,還自身來這陵園自投羅網的又是誰?”
“你介意我的身份,不願告訴我,多帶幾個侍衛都不成嗎?”
說到後面,樊長玉喉頭抑製不住地有些發哽:“你跟我在一起,對謝將軍謝夫人愧疚自責,我心底又好過了?”
謝征望著壓在自己身上,鎖住自己咽喉凶狠又狼狽的少女,神情微怔,終於明白了她說那番話的緣由,抬起一隻手按在她後背,將她用力壓向自己,道:“不是你想的那樣……”
樊長玉掙脫他的懷抱,坐起來恨恨瞪著他道:“那你說是怎樣?”
謝征被樊長玉甩開了手,也沒起身,就這麽仰躺在墓前的青磚地上,眸光微黯地望著漆黑的夜空道:“我沒同你說過我母親的事吧?”
“她在我爹的靈柩回京後不久,便也自縊而去了,那一年我四歲。她死的那天,還給我做了桂花糕,穿了她最喜歡的衣裳,在鏡前描眉點唇,我被她哄出門吃個糕點的功夫,回來她便已是懸在梁上的一具屍體了。”
樊長玉怔住。
“我被她托付給了魏嚴,在魏府過了十六載寄人籬下的日子。年幼時,被魏嚴的好兒子在盛夏裡往被褥裡塞過蛇,在嚴冬往床鋪上倒過冷井水,也被他撕毀先生布置的課業……”
“每每那時,我都會想她,也恨她,恨她身為大家宗婦,卻軟弱擔不起宗婦之責,恨她為人母,卻未盡母親之責狠心舍我而去。更多個深夜裡,我都是在噩夢中見到她蕩在橫梁下方的那截豔麗的裙擺。”
謝征笑了笑:“我以為魏嚴憎惡我,是我貪吃那一碟桂花糕,離開了我母親,才讓她有了機會自縊。我其實也是恨我自己的……”
樊長玉聽他用這般平靜的語氣說起自己幼年的經歷,仿佛是在說旁人的事,放在膝前的雙手不自覺攥緊。
她隻從朱有常那裡聽說,謝夫人是為了保謝征和參與進了揭發魏嚴的謝家舊部而死,卻不知謝征同他母親之間有這麽多誤會。
自己父母意外身亡時,她若不是為了長寧,都不會那麽快振作起來。
他幼年便失了雙親,在當時怕是天都塌了,在心底把母親的死歸咎於自己,還在魏府備受欺凌。
樊長玉想起他當初聽聞自己小時候給宋硯送過一對泥人,便也要給他也補一對。
那時她在心底裡覺著他幼稚,眼下卻隱隱有點明白了。
正是因為他從小就沒得到過任何溫暖和慰藉,所以才會連她給過宋硯的一對泥人也想要吧。
心口的地方揪疼得厲害。
樊長玉看著仰躺在自己身側的人,伸出手,很輕地摸了一下他的頭,說:“謝夫人的死,,不怪你。”
謝征自嘲道:“我恨了她足足十七載,才知道她是為我死的。”
“不告訴你今天是她忌日,不是介意你的身份,是我自己都沒想好要如何來見她……”
樊長玉心中五味陳雜,低聲道了句:“對不起。”
是她誤會他了。
謝征偏頭看她,笑問:“道歉做什麽?我又沒同你說過這些,你會誤會也是難免。”
他屈膝坐起來,肩背肌肉的形狀在衣袍下很是明顯:“是謝忠告訴你我在這兒的?”
樊長玉怕他怪罪那瘸腿老伯,忙道:“是我看完朱叔後出來不見你,主動問他的。”
謝征說:“他這嘴越來越不嚴了。”
樊長玉抿唇道:“他也是擔心你,不論如何,你隻身前來祭拜謝夫人,都太危險了些。”
謝征垂著眼沒說話,月華切出他側臉的的輪廓,透出幾分冷硬和倔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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