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敬元說:“好好在唐將軍手底下做事,建功立業。”
他眼裡還藏了關於十七年太多事的複雜情緒,但那些話,終究是不能在人前說了。
樊長玉用力點了點頭。
站在樊長玉身側的一名將領,下巴上須了一圈淡青色胡茬,整個人看起來很是英武,卻在此時紅了眼眶:“大人。”
賀敬元看著他只是笑笑,說:“把你拘在我身邊這麽些年,你的性子也磨得差不多了。文常,跟著唐將軍在沙場上掙個前程去吧。”
這漢子正是前不久才從薊州調過來的鄭文常。
之前反賊欲取薊州,攻打薊州門戶盧城,賀敬元親自前往盧城督戰,薊州大小事宜便交與鄭文常打理,從另一種層面上,也是成為他在薊州的眼睛,監視李懷安。
如今李懷安已查到他想要的東西,留在了崇州戰場,賀敬元又被調回薊州,賀敬元怕樊長玉在軍中孤掌難鳴,才把鄭文常也調了過來。
昔日唐培義和鄭文常都是他部下,但唐培義同他到底只是上下級,沒有鄭文常這個學生來得親厚。
如今唐培義大權在握,許多事,他自己得有分寸。
一番道別後,賀敬元坐上了回薊州的馬車。
樊長玉回營時看了一眼高遠的天空,心底生出幾許悵然來。
這條路走到後面,親近的人似乎都離她而去了,但她必須得走下去。
就在前一晚,賀敬元才單獨召見了她。
讓她沉住氣,先在戰場上攢軍功,等剿滅反賊,回京受皇帝親自嘉獎,那時候他幫她父母偽造身份一事,也會重新被審。
攀扯出魏嚴後,有皇帝和李家親審,十七年前的事,魏嚴便也瞞不住了。
還告訴了她,鄭文常是他的人,她若有什麽難處,可向鄭文常求助。
對於賀敬元這些體貼入微的安排,樊長玉心中無比感激。
自從爹娘去世後,除了趙大娘一家,她再也沒有受到過長輩這樣的關照。
她如今作為官職不低的將領,也可參與中軍帳內的議事了,但她兵書讀得不多,大多時候都是聽唐培義他們在沙盤前你一句我一句地講,底下的將領們偶爾說到激動處,唾沫星子噴得像是要打一架。
樊長玉從一開始聽得雲裡霧裡,到現在已經能聽懂他們說什麽,但繼續攻打崇州的戰略還是沒定下來。
不過有一點可以確定了,再上戰場,她是要當前鋒的。
樊長玉手底下便被撥來了一支兩百人的騎兵隊,人數雖然不多,作為前鋒的矛尖兒還是夠了。
統領這支騎兵的小頭目竟也是樊長玉有過幾面之緣的人。
修大壩時,她被抓去采挖土石,那些被扣押起來的平民裡,有個力大無窮的漢子,每頓都能得雞腿。
如今這騎兵隊的小頭目就是他。
他見了樊長玉,可能是一早就知道要被分到她手底下了,倒是沒多少意外。
只有他部下一名騎兵呆呆望著樊長玉:“俺地個娘哎,這不是大壩被毀反賊突襲那天,一腳就踹飛了女營房大門的那位姑奶奶嗎?”
顯然這騎兵也是當日難民裡的人。
為了能在戰場上有契合度,樊長玉現在除了操練步兵,還得抽出空來跟騎兵們磨合。
不過好在騎兵們對她似乎頗為崇敬,不知是聽說了她斬長信王的勇跡,還是聽多了她當初挖土石的事跡。
樊長玉還得頭疼地跟著謝五找來的幕僚們學時政天下大勢,也沒功夫細管底下的人閑來無事聊些什麽。
等她一腳能踹塌城門的謠言傳遍軍中時,樊長玉整個人都是懵的。
她問謝五:“我何時一腳踹塌過城門了?”
謝五道:“聽說是反賊突襲修大壩的薊州軍時。”
樊長玉震驚解釋道:“我踹的不是城門,是關押女子的營房大門。”
謝五嘿嘿笑了兩聲,說:“就讓這謠言傳下去吧,反正對都尉是百利而無一害,將來同反賊陣前對峙,還能嚇嚇對方。”
樊長玉最近讀了不少兵書,在幾個幕僚頭髮掉一半後,她總算也把三十六計學了個囫圇吞棗。
可惜她翻了好幾倍的酬勞,幾個幕僚都不肯留下繼續教她了。
此時倒也懂了謝五說的是攻心的一個法子,她不無感慨地道:“這所謂兵法,其實也是比誰心更黑吧?”
謝五不好意思笑笑,“智鬥能少死些人,那就是好的。”
樊長玉點了頭,又說:“那行,你再給我找幾個幕僚來。”
謝五的笑僵在了臉上。
可不能小瞧那些不入仕,專去給人府上做客卿的酸腐讀書人,他們之間消息靈通得很。
他廢了不少力氣才給樊長玉找來幾個有真才實學的幕僚,對方聽說是去新晉女將麾下做事,雖有顧慮,但聽聞了樊長玉的戰績,倒也願意前來效勞。
只可惜教了沒半天,就紛紛頭疼得想告辭。
樊長玉連兵法都還沒讀完,這怎麽教?
再說朝堂局勢,她連朝中有哪些官員都還是一問三不知,同她說哪些人是魏黨,哪些是李黨,哪些又是保持中立的純臣都費勁。
幕僚們隻覺著自己前途慘淡,光有勇武,而無明智的武將,別說官運亨達,不稀裡糊塗死在戰場上就是老天開眼了。
他們被幾把大刀逼著,才愁雲慘淡地教樊長玉學完了《孫子兵法》,每天飯都少吃半碗,一個個地愁得肉眼可見地清減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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