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營裡的交情,除了是在戰場上打出來的,還有喝酒喝出來的。
一壇酒喝完,不熟的人也能立馬推心置腹起來。
樊長玉看郭屠戶還用白布纏著腦袋,遲疑道:“大家夥兒身上都有傷……”
一堆軍漢估摸著也都覺著氣氛怪尷尬的,齊聲說沒事,其中一人道:“從前開慶功宴時,大家夥兒不也是一身傷,真要忌口啊,那酒和肉都沒得吃了!”
這話說得其余軍漢都哄笑起來。
也有機靈些的,瞧著樊長玉手上受了傷,又是個女兒家,道:“弟兄們胡鬧就是了,莫要帶樊隊正,樊隊正身上傷勢只怕不輕,還是莫要勸樊隊正飲酒了。”
腦袋好使些的立馬反應過來了,跟著道:“對對對,弟兄們就是饞這一口酒,玩笑話說慣了,樊隊正莫要當真就是了。”
給樊長玉送酒的那名百戶也適時道:“你們這些龜孫子,這酒可是老子藏了好久的杜康酒,饞酒都饞到樊隊正這兒來了!”
樊長玉就是再不通人情世故,也看出他們在奉承迎合自己。
稍作思量,便想通了其中緣由。
崇州城下一戰,她算是出名了,軍中上下約莫也都心知肚明她要升官了,前兩日她昏沉不醒,沒法前來拜訪套近乎,今日她剛醒,就被叫去賀敬元那邊,任誰看了,也是她得了賀敬元的器重。
這一升,可能也不是一級兩級地往上升。
像郭百戶他們這樣的低階武官,若是不在封賞下來前就跟她套好近乎,將來只怕見面說上幾句話都難了。
當日她初來軍中時,陶太傅在馬車上問她的話猶還在耳畔。
是空要頭銜手底下無可用之人,還是從底層做起自己帶一批能用的人出來。
她被封為隊正後,一門心思都在想著從自己手底下那幾十人裡選出能用的人來,而今方才真正明白陶太傅那番話裡的含義。
她升上去後,真正能用的人是在這裡。
她突然明白郭百戶為何要她請大家夥兒喝酒了。
樊長玉扭頭對謝五道:“去取酒碗來,我親自給諸位大人滿上!”
謝五先是一怔,隨即也明白了樊長玉的用意,忙出去抱了一摞酒碗進來,在桌上挨著擺開。
有幾人還在推辭,樊長玉道:“不醉不歸是不行了,諸位隻當是嘗個味道解解饞。”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沒人再說掃興的話。
樊長玉掌心有傷,不方便彎曲,謝五便幫著拆開了酒壇上封口的紅布,她再親自給每個酒碗滿上。
等所有百戶都端起了酒碗,樊長玉也跟著端起一碗,對著他們鄭重道:“長玉初來軍中,多謝諸位大人這些日子裡的照拂,且盼來日也能同大家共飲一壇酒!”
話中幾分真幾分假且不論,語罷便直接仰頭幹了個乾淨。
今朝她敬帳中眾人酒,來日,便是旁人敬她了。
百戶們見狀,也紛紛舉起酒碗道:“樊隊正過譽了,我等也是盼著能和樊隊正再喝一回酒的!”
言罷也是一乾而淨。
放下碗時,百戶們明顯喜笑顏開,神情比起剛來時也輕松了不少。
這碗酒一喝,於他們而言,就是一場無言的站隊和結盟了。
戰場上的軍功不是那麽好掙的,尤其是已坐到了百戶的位置,普通兵卒從軍十載,做到這個位置遇不上貴人,自己又沒有那驚世之才,基本上就到頭了。
他們主動向樊長玉示好,便是也清楚她此番靠著軍功升上去,麾下尚無人可用,若是能提拔他們一二,他們也就算是遇到貴人了。
眼下樊長玉明顯承了他們這份情。
喝完酒,再閑聊幾句,眾人也就陸陸續續地散了。
郭百戶是最後一個起身走的,樊長玉在營房內沒有旁人後,起身對著他鄭重一抱拳:“方才多謝郭大人提點。”
郭百戶是個直爽性子,也不跟樊長玉繞彎子,直言不諱道:“別一口一個大人的了,聽著牙酸,那也算不上提點,你今日就是不跟那群大老粗喝酒,你手底下缺人的時候,他們也是願意走你的門路的。”
他說著看了樊長玉一眼:“但畢竟都是些軍營裡的老油條子了,表面上服了你,背地裡也可能不服,連酒都不願跟他們喝一碗,那就是沒看得起他們,這就是軍營裡不成文的規矩。”
樊長玉說:“我記住了。”
又誠懇道:“往後再有不懂的,我可就直接請教郭百戶了,郭百戶莫要嫌麻煩。”
這已經是不動聲色的拉攏了。
郭百戶也爽利,說:“現在老子官職還比你大,說話也就不文縐縐地計較那麽多了,等你升上去了,只要用得上老子,老子跟著你乾,當初是老子看走了眼,以為你也是那類來混軍功的,老子打了這麽些年的仗,還沒在戰場上殺得這麽痛快過,本以為當個百戶這輩子就做到頭了,現在老子也想再掙個將軍當當!”
等郭百戶一走,謝五對樊長玉道:“恭喜隊正!”
她現在升上去,手底下也稱得上有一批能為自己所用的人了。
樊長玉卻是有些疲憊地揉了揉眉心,說:“這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本事,還真不是一般人能學會的。”
謝五只是笑:“隊正摸清軍營裡拉攏人脈的那一套了。”
樊長玉掀開眼皮看向他:“我回營時同你說的那些話不是客氣話,你和小七,我都會編作親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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