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征馭馬立在原地,額前的碎發也因為淺風而跟著浮動,掩在碎發底下的,是一雙眼白充血恍若爬滿血色蛛網的眸子。
遠處那個棕紅色的小點,最終也消失在了那被血絲纏繞的瞳孔深處。
他面上卻似一絲情緒也無,掣韁繩調轉馬頭時,甚至渾不在意般淺喝了一聲“駕”,戰馬便往相反的方向慢跑了起來。
攥著韁繩的那隻手卻青筋暴凸,細看之下,馬韁都被染上了一層胭脂色,顯然是掌心早就被五指摳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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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長玉用力揮鞭,駕馬一路狂奔,直到前後再也看不見人影了才停下來。
不冷不熱的天氣,連風都是靜悄悄的,只有蘆葦穗子上的細絨蘆花被風吹得輕輕飛舞。
她坐在馬背上,抬頭望著這廣袤無垠的天地,用力大口大口地呼吸,心口似灌了鉛,沉得讓她喘不過氣來。
除了爹娘去世時,她從未覺得這樣無助過。
外祖父是個被世人痛罵了十七載的罪人,若是這冤屈沒法洗除,可能還會成為千古罪人。
她曾經最敬仰的爹爹,是魏嚴的人,甚至當初入贅給她娘親都有可能是個陰謀。
承德太子、謝將軍,還有那成千上萬的將士,都因援軍和糧草遲遲未至,城破後慘死錦州。
這一樁樁的人命,壓得樊長玉整個人都昏昏沉沉的。
她當然相信爹爹是不可能做出這等糊塗事來的,但是在沒有找到確鑿的證據前,她一廂情願的信任沒有任何用處。
面對這樣的千古大罪,她又何嘗不惶然?
哪怕仰著頭,眼淚也不受控制地從眼角滾落,擦過面頰,砸在這荒蕪的野地裡。
她知道不該怪謝征不信她,但還是止不住地難過。
樊長玉伸出手狼狽地抹了一把面頰,終究是“荷”地一聲哭出聲來。
坐下的戰馬似明白主人這一刻的心境,竟也沒再往前走,一人一馬就那麽立在蘆葦浮蕩的野地裡,隻余哭聲喑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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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長玉回到軍營時,除了眼瞼下方還帶著幾分微紅,面上已瞧不出絲毫哭過的痕跡。
謝五眼巴巴地候在軍營大門口,見到樊長玉歸來,稍作躊躇,便一如從前那般上前去幫樊長玉牽馬,小心翼翼喚道:“隊正。”
樊長玉從馬背上翻下來,面色如常地往營地的方向走,離大門哨崗處遠了,她才問:“他讓你留下來的?”
嗓音有些沙啞,除此之外倒是聽不出什麽異常了。
謝五一聽,就猜到她肯定是追上謝征了,道:“侯爺讓我和阿七跟著隊正來崇州時,我們就不會調回去了。”
樊長玉腳步一頓,謝五解釋道:“在侯爺那裡,送人的東西,就不會再要回去了。”
他看著樊長玉,有些尷尬地道:“隊正若是也不願留我和阿七了,我們離開也只能繼續從軍,從馬前卒做起。”
樊長玉垂著眸子,誰也不知她這一刻在想什麽,好一會兒,她才道:“那你們二人就留下吧。”
頓了頓,又說:“有我一分富貴,便不會少了你們的那份。”
謝五連忙抱拳:“跟著隊正征戰沙場,護得一方百姓安寧,便是我們的志向了。”
樊長玉拍了拍他的肩,沒再說什麽。
她手上的布條纏得沒之前厚了,眼下一雙手倒是可以簡要活動。
謝五那話,便是徹底絕了她攆他和謝七走的心思。
到目前為止,她還沒在軍中找到一個能媲美謝五和謝七的親兵,他們跟著謝征身邊多年,對軍中的事物熟悉,把人攆走了,自己重新培養親兵,是個長久又麻煩的事。
眼下百事纏身,正是用人之際,樊長玉不想為了爭這一口氣,給自己平添麻煩。
何況長寧那裡,有謝七看著她也更放心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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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回了營房,樊長玉發現不止郭百戶在,好些個不相熟的百戶也候在那裡,還客氣地給她帶了東西。
她望著堆了一桌子的糕餅、酒水、補藥,還有那一張張熱絡的笑臉,總算是反應過來他們都是來探望自己的。
只是這些人裡,還有拄著拐杖、吊著胳膊的,不由看得樊長玉一愣。
她印象裡,自己跟他們可沒什麽交情,這些人瞧著傷得比她還重些,專程跑來看她?
郭百戶見她神色怪異地看著這一屋子人不做聲,當前他好歹也還是樊長玉的頂頭上司,也是這一屋子人裡,跟樊長玉最熟的,便帶頭道:“你從戰場上回來,暈了兩天兩夜,大家夥兒很是擔心你,今日聽說你醒了,這才商量著一起過來看看。”
樊長玉便客氣道:“長玉在此謝過諸位大人。”
一群人連忙擺手說她見外。
樊長玉暗忖除了郭百戶,其余人在今天之前,最多的怕是也隻跟她見過三面,怎麽就不見外了?
面上卻還是招呼他們落座:“諸位大人身上都有傷,莫要站著了,都坐吧。”
眾人只是熱絡笑著,坐下了卻又幾乎無話可談。
因樊長玉這裡凳子不夠,謝五還去別的軍帳借了幾條板凳過來。
樊長玉覺得帳內的氣氛太詭異了些,每個人似乎都不那麽自在,卻又在努力表現出一副跟她很熟絡的樣子。
只有郭百戶瞧上了別人送樊長玉的一壇酒,直言道:“樊隊正,大家夥兒都在這裡,要不給大家開壇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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