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長玉冷冷盯著他:“你口口聲聲說宋硯是個白眼狼,你自己又比他好到哪裡去?輕薄於我,再告訴我,你是對我有意?”
她收了刀,被冒犯的惱怒一時壓過了其他情緒,抬起袖子用力抹了一把唇:“我打了你,也算是兩清了,東西都在桌上,等城門一解禁,你就走吧。”
謝征看著她回屋的背影,嘴角連一絲冷峭的弧度都挑不起來了。
所以,他這是被拒絕了?
從出生到現在,只在崇州戰場上吃過一次敗仗的人,這一回,又在別的地方嘗到了敗的滋味。
他沒拿堂屋桌上的東西,自己靠著廊柱站了一會兒,出了樊家院門。
因為前幾日清平縣反民圍城鬧事,眼下官府又戒嚴的緣故,臨安鎮街頭也蕭索得緊,幾乎不見鄉下農人來趕集。
謝征漫無目轉悠到了鎮外那片沿河的松林裡,地上覆著一尺來厚的積雪,河水源於高低起伏的地勢,水流湍急,河面上昨夜剛凝上的一層薄冰已碎裂開來,只聽得半山的泉水叮咚聲。
他在緩坡處就著積雪躺了下來,一條胳膊枕到腦後看著遠處隱約可見個輪廓的臨安鎮發呆。
崇州戰場上被設計命懸一線他沒慌過,僥幸撿回一條命,被死士追出百裡余地他也沒懼過。墜崖被江水帶到薊州,他從江岸邊上醒來,忍著滿身的刀劍傷和風寒高熱去尋村落,暈倒在野地裡,被那女子撿了回去。
那時,他謀劃的也不過是如何穩住西北大局,再一步步向著魏氏父子復仇。
是什麽時候開始舍不得離去的?
那小小的屋宅裡,總是吵吵鬧鬧,煙火氣十足。他見過太多被苦難壓彎的脊梁,但那女子,縱使天塌下來了,也會挺直瘦弱的脊背去扛。
或許……只是太久沒有人那樣純粹地對他好過了?
喝藥時的陳皮糖、新年的紅封……一抹嘲弄的笑爬上謝征嘴角,有一瞬他想到了“搖尾乞憐”四字。
她大概就是太好心,哪怕那日被救的不是他,換做任何一個人,她也會那般盡心盡力照顧,買糖,包新年紅封……
因為他可憐,所以她對他好,並非是對他有什麽情意。
他那句跟著他,委實也成了個笑話。
驕傲了半生的人,並不太願意承認這場笑話一般的挫敗。
天際,海東青一邊盤旋著,一邊唳叫,似在尋什麽人。
謝征這次遲遲沒有吹哨,他微微偏過頭,瞧見靠近河畔積雪化了大半的岸邊,有一株嫩綠的草芽頂破積雪鑽了出來,翠生生立在一片雪色之中。
冰銷泉脈動,雪盡草芽生。
這是他當初寫給她的新年對子。
他看了一會兒,斂眸半坐起來,扯斷那草芽,扔進湍急的水流中,靜靜看著河水卷著那草芽遠去。
亂了心扉,拔掉便是。
天際盤旋的海東青終於也瞧見了他,俯衝下來時,謝征並未抬手接它,海東青落地站了一會兒,不見謝征取信,不由歪頭看他,走近用鳥喙輕輕啄了啄他手背。
謝征抬手替海東青順了順頭頂的羽毛,視線仍落在遠處的水流處,好一會兒才取下它腳上的信紙。
一目三行看完,信紙在他指尖化作碎屑,他最後再望了一眼遠處的臨安鎮,說:“走吧,是時候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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薊州。
一封從錦州來的急報送到了薊州府衙,整個州府的官員看了,無不大驚。
“北厥人果真攻打錦州了!”
“還好武安侯並未身隕崇州,錦州有武安侯坐鎮,想來北厥蠻子聽到武安侯的名號,便聞風喪膽了!”
坐在議事廳上方的賀敬元面沉如水,尚未出一言,又有侍衛在議事廳外稟報:“盧城告急!長信王麾下大將郭信厚領兵五萬圍了盧城!”
此言一出,議事廳內一眾官員更是嘩然。
長信王世子帶著一眾死士假扮農人,挑唆清平縣民造反的事才過去多久?
若是清平縣的暴.亂沒被鎮壓下來,百姓們當真反了,盧城又是薊州同崇州接壤的第一道軍事重防,後邊挨著的就是清平縣,屆時盧城當真是腹背受敵。
一名官員大罵道:“反賊這分明是早有預謀!錦州告急,武安侯屯於徽州的重兵必會調去錦州,根本無力再拖反賊!反賊是要借此時機,侵吞西北之地!”
一名武將道:“眼下之急,是反賊已兵臨盧城,咱們得怎麽守住薊州。”
盧城一失,薊州就沒了屏障。
一片吵嚷聲中,賀敬元道:“郭信厚是員老將,善用兵法,盧城我親自前去坐鎮。”
“大人,萬萬不可!盧城眼下凶險,反賊五萬大軍壓境,盧城只有兩萬兵力,您若有什麽閃失,我等萬死難辭其咎!”
賀敬元在一片不可聲中,抬手示意底下官員不必再多言,他道:“我去凶險,盧城守城的將士們便不凶險了?我去了,反賊忌憚於我,盧城反倒沒那般凶險,爾等也能有足夠時間再向民間征兵。”
議事一結束,便有騎兵帶著征兵令一路縱馬奔向各地郡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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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安鎮。
樊長玉因為謝征的孟浪,生了一下午的悶氣。
她翻開桌上的書,想看看書分散注意力,瞧見上面密密麻麻批注的小字,一口氣又堵在了心頭,上不來,也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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