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長玉換上乾爽的衣物後,把頭髮也拆下來擦了一遍才重新綁上。
這是軍營,她穿著一身小卒的衣裳,總不好再梳個姑娘家的發髻,就胡亂把頭髮束了起來,並非是刻意女扮男裝,但她眉宇間帶了一股英氣,乍一眼瞧著,委實有些像個五官秀致的少年。
樊長玉見趙木匠誤會了,忙把這些時日裡發生的事都簡要說了一遍。
趙木匠得知她並非女扮男裝從軍,懸著的一顆心才放下了,但聽說清平縣被山賊燒殺,老伴兒還受了傷,心中也極不好受,頻頻抬起袖子揩眼淚。
處理好了那匹馬前蹄上的傷,二人暫且找了個地方嘮嗑。
樊長玉問:“趙叔也被發配來修水壩了?”
趙木匠歎氣道:“我原本是在盧城造城防器械的,後來聽說燕州要借兵兩萬,我這把老骨頭也一並被送來了,跋涉了好幾天,大軍在此處落腳,我才知是要修水壩。這一路上戰馬總有個生病的時候,馱運石塊的騾子蹄子時不時卡進了石子兒,也要人醫,我來這兒,主要就是給牲畜看病的。”
樊長玉之前被看管起來采挖土石,壓根沒來過軍營腹地,趙木匠也沒去過那邊的營地,這才沒碰過面,一時間二人都是唏噓。
樊長玉想起言正,又問了句:“那趙叔進軍營這些時日,可有過言正的消息?”
一說起這個,趙木匠有些猶豫地看了樊長玉一眼道:“他是最初被借給燕州的那一批兵卒,你托我帶來的東西,我都讓人轉交給他了。我原先以為他也在這裡修水壩,但打聽了這麽些天,他似乎被調往燕州去了。”
燕州緊鄰前線,又是跟北厥人交手,從某種程度上講,比在盧城還凶險些。
樊長玉沉默一息後,道:“他一身本事,應當能給他自己掙個好前程的。”
趙木匠還不知那包裹裡有和離書,笑道:“他若是出息了,丫頭你也能享福了。”
樊長玉沒打算再瞞趙木匠自己跟言正和離的事,抿了抿唇說:“趙叔,我跟他其實已經和離了。”
趙木匠正捧著粗陶碗喝熱水驅寒,聞言差點沒把碗給摔了,抬起眼皮皺巴的一雙老眼問:“怎麽回事?”
樊長玉如實道:“當初入贅本就是假的,只是為了應付樊大保住家產。”
趙木匠放下水碗,沉默好一會兒消化完了這消息,才長歎了口氣道:“長玉丫頭,叔瞧著言正那孩子,對你倒也不像是無意。少年夫妻總是意氣些,容易走彎路,將來要是還能遇見,把話說開了才好,可別一把年紀了,還留下筆糊塗帳。”
樊長玉想起言正走的那天,自己都沒和他好好說一句話,心底也有些不是滋味,垂眼應了聲好。
帳外的官兵又牽來一匹受傷的戰馬,吆喝著讓趙木匠快去看看。
樊長玉找到了自己的包裹,閑著無事便去幫趙木匠,給他打下手。
陶太傅在軍帳那邊左等右等不見樊長玉回去,親自過來找她時,就見她半點不嫌髒地在馬廄裡幫一個獸醫老頭子抬馬腿,那股熱切勁兒跟對著自己時的疏離,簡直判若兩人。
陶太傅面上頓時有些不好看,自己教這丫頭東西,她不肯拜師也就罷了,還眼光差到轉頭要跟個獸醫老頭子學藝不成?
他站在馬廄外咳嗽了好幾聲,奈何馬廄嘈雜,又有雷聲,成功把他的咳嗽聲蓋了下去。
一個獸醫在拔戰馬腿上的箭鏃時,馬兒突然受了驚,踢到了那獸醫不說,還在馬廄裡橫衝直撞,帶倒了馬廄的一根木柱,讓整個馬廄棚子都塌了下來,一時間戰馬全都受驚往外瘋跑,官兵想攔都攔不住。
樊長玉手疾眼快拽著趙木匠往外跑,躲開了倒塌的棚子,一抬頭卻見那老頭也木愣愣站在門口,還有馬匹朝那邊撞了去,她想也沒想,忙衝過去把那老頭撈到空曠地方處。
樊長玉把人放下後,狼狽抹了一把眼前的雨水,問陶太傅:“您老怎麽來這邊了?”
趙木匠問:“這是?”
樊長玉道:“這便是我方才同您說的,我被扣在這裡采挖石塊結識的那位老先生。”
陶太傅幾乎是被樊長玉扛著狂奔過來的,這會兒胃裡翻滾不說,腦袋也有些發暈,顧忌著體面忙整理著自己衣擺,壓根不想搭理她。
受驚的戰馬盡數被馴馬的官兵們安撫了下來,還就近騰了一處軍帳,暫且給受傷的人看傷。
樊長玉打算扶趙木匠和陶太傅過去避避雨,一碰趙木匠胳膊,卻引得他“哎喲”一聲。
樊長玉忙問:“是方才被我拽傷了?”
趙木匠擺擺手:“老骨頭,不中用,關節經常一碰就傷著。”
樊長玉心知大概自己情急之下拽狠了,才讓老人家關節拉傷了,心中愧疚,進了軍帳就找了把椅子讓趙木匠坐著。
被馬蹄踢到的獸醫被官兵救了出來,這會兒正躺在軍帳裡接骨,叫得又淒慘又大聲,樊長玉瞧著似乎還有一陣才能給他包扎好,便打了盆熱水,擰了帕子給趙木匠胳膊先敷著。
陶太傅進帳站了半天,看樊長玉忙前忙後照顧趙木匠,而自己完全被晾一邊,壓根沒趙木匠的待遇,不快得嘴角胡子都往下撇著。
他走到趙木匠對面的椅子上一坐,也“哎喲”一聲,聲音甚至蓋過了那名被馬腿踢到的獸醫。
樊長玉忙得跟個陀螺似的直打轉,聽到聲音扭頭問:“您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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