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驚膽戰站在帳外,生怕下一刻就傳來謝征讓人進帳把人拖出去罰軍棍的聲音,但帳內隻傳來了一眾傷兵的起哄聲,有人道:“兄弟,我要是你,有這麽個姑娘跋涉千裡來找我,老子死這裡都值了!”
“也不知你小子幾輩子修來的福氣,咱們打完仗隻盼著還能全須全尾回去,年紀大了說媒都不一定能說上,你倒好,人家姑娘直接來找你了!”
也有人對勸慰樊長玉:“大妹子,咱們知道你是心疼你家漢子,不過這話可別在軍營裡亂說,當逃兵那是要殺頭的!你也別擔心,他傷成這樣都沒死,將來定有後福。”
樊長玉當然知道不能讓言正當逃兵,她只是看著他身上那猙獰的傷口,想到他是為了不連累自家和其他九戶人家才被征兵帶走的,心中痛心又愧疚,情急之下才說出了這麽句話。
她正幫謝征清理著他傷口上幾天沒換過的藥渣,血腥味和藥味混雜在一起多日,形成了一股難聞的味道,傷口新肉和腐肉交織,要是重新上藥,只怕還得刮掉那一層腐肉。
一顆豆大的淚珠子都沒劃過眼瞼,直接從她眼眶砸了下來,樊長玉才發現自己哭了。
她抬起手狼狽抹了一把眼,努力想讓自己平靜,一開口,嗓音卻還是啞了:“我沒想讓他當逃兵,我……”
她看著謝征,又一顆淚珠砸下,最後隻啞聲說了三個字:“對不起。”
若不是假入贅給她,他不會被納入征兵名冊。
要不是為了不連累她和附近的鄰居,他也不會乖乖被官兵帶走。
看他在戰場上被傷成這樣,樊長玉覺得難過。
謝征還沒從她說的跟她回去幾個字中回過神來,抬眸見她眼底的淚,蒼白乾裂的唇角微抿,說:“別哭。”
他知道樊長玉為什麽道歉,也知道她心中的愧疚,想告訴樊長玉一切,眼下時機、場合又都不對,終是開不了口。
這是他第一次見樊長玉哭,心口的地方像是被什麽東西絞著,又像是泡在了暖融融的溫泉水裡,很奇異又很陌生的感覺。
他想幫她擦擦淚,再抱抱她,但不知是不是這些天一直繃在腦子裡那根弦松掉了,身體的疲憊和損傷加倍湧了上來,手腳像是灌了鉛,他半撐著想坐起來都艱難。
樊長玉看出他想動,按著他肩膀把他按了回去,紅著眼道:“你別動,等大夫來給你處理傷口。”
轉頭又急切朝帳外喊:“軍醫呢,軍醫來了嗎?”
謝征看著她的側臉,視線落到她放在床側的那隻手上,指尖遲疑虛握了上去,又說了一句:“別哭。”
樊長玉忍著眼眶的澀意,低頭看了一眼他虛握住自己的手,五指用力回握了回去,手心和他帶著薄繭的大掌貼得緊緊的,她的手暖烘烘的,他掌心卻因虛弱帶著幾分微涼,但被她這麽緊緊握著,似乎也有了淡淡的暖意。
她們從相識到現在,這還是第一次牽手。
像是一種無聲的默契在這次牽手中達成,樊長玉用明澈又堅定的一雙眼望著他說:“我沒哭,你別怕,我們帶了很多傷藥上山,軍醫肯定能治好你的。”
軍醫在樊長玉又一次叫人時,就忙看向公孫鄞,公孫鄞似乎沒能聽到想聽的,神情頗為失望,這才帶著軍醫一同進帳去了。
軍醫心中頗不是滋味,暗道這軍師果真是個面善心惡的,侯爺沒責罰那女子,他竟還失望!
公孫鄞總是一身白袍,手上又拿著扇子,極為好認,他一進帳,傷兵們明顯就拘謹起來。
公孫鄞笑容和煦道:“諸位將士歇著便是,我此番前來,只是看看大家傷勢如何,傷藥是否夠用。”
目光卻不動聲色地往樊長玉那邊斜去了。
樊長玉聽到動靜就往門口看去,她也是第一次見公孫鄞,瞧出他應該是個當官的,只是謝征正傷著,她無暇顧及,直接看向一旁的軍醫,招呼道:“軍醫,你快給他看看!”
她這一抬頭,公孫鄞剛好瞧清她正臉,含笑的狐狸眼往上挑了挑,顯然很是意外。
這女子模樣生得不差,但乍一眼瞧去隻覺老實巴交的,像是那些門閥大族裡死了親娘又不得生父看中,被其他姐妹從小欺負到大的不受寵貴女。
不同於嬌弱得像朵花似的“我見猶憐”,而是像在路邊撿到一隻乖順小狗,光是看著,就能莫名讓人軟了心腸,任誰也不會信她竟是個能提刀殺豬的。
公孫鄞想想自己之前聽到的那些關於她的話,心下隻覺怪異,他視線落到樊長玉手臂上,眉毛更是擰了擰,這細胳膊細腿的,能拎起一個成年男子扔出幾丈遠?
莫不是那親兵胡說的?
公孫鄞目光掃向挪到角落裡去的親兵,親兵同他眼神對上,明顯沒弄懂他的疑問,表情很是茫然。
公孫鄞索性收回目光,不期望能從親兵那副蠢樣裡得到什麽答案了。
軍醫已挎著藥箱去樊長玉那邊,他從進門就小心翼翼地朝主位上看去,沒瞧見謝征,大松一口氣,心說難怪沒聽侯爺發怒。
此刻放下藥箱,挽起袖子正要把脈,看清躺在軍床上的是何人時,腿肚子瞬間發軟,腦子裡也跟打翻了一罐漿糊似的,神情震驚又茫然。
侯……侯爺怎在此處?
莫非這女子方才的話就是對侯爺說的?
軍醫狠狠抽了幾口涼氣。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