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將引著謝征到了鍛造長柄兵刃的冶爐前,冶爐邊上有一臨時放置兵器的架子,一柄刃長三尺,柄長五尺的陌刀橫放其上。
雪亮刀刃,烏鐵柄身,刃口那經受千錘百煉鍛打不斷折疊而形成的鋼層,在火光下映出極淡的圈層紋理。
小將道:“刀刃所用的乃是百煉鋼。”
謝征視線淡淡掠過,提起了刀柄掂了掂,舞了個刀花,刀鳴聲如虎嘯,小將被刀風駭得後退一步。
謝征打量著那泛著寒光的刃口,問:“刀鋒都已開,為何還要回火?”
這個問題小將答不上來,負責打造這柄陌刀的老鐵匠拎著鐵錘在叮叮當當捶打著手中一件新的兵器,頭也不抬地道:“老祖宗留下的規矩,鍛造上戰場的凶兵,開刃後見了血,得再回一次火,方可出爐。”
不知是不是常年都在冶爐邊上的原因,老鐵匠嗓音沙啞得也跟破銅鑼一般,甚至有些刺耳。
這都是民間的謠傳,沙場飲血的兵刃,戾氣重,自古武將又少有善終者,這才有了凶兵見血太多克主的說法,因此在鍛造兵刃時,開鋒見血後,需再回爐煆燒一次,說是震懾器魂。
小將怕謝征怪罪,忙道:“此翁與當年替侯爺鑄戟的雲崖子師出同門,若非侯爺此番鑄這陌刀也是用烏鐵,卑職只怕還請不動他出山。”
烏鐵珍貴,尋常鐵匠輕易不敢用這等貴重鐵料冶煉兵器。
而那些成名的鑄器大師,也難得到這樣的好料,大多是王侯皇室重金請他們前去冶煉。
謝征從上戰場那日起,便不信鬼神之說了。
但這柄陌刀是打給樊長玉的,明知是虛妄的東西,他還是願求一個安穩。
他問:“用什麽血?”
老鐵匠抬起一雙蒼老的眼,被火光照著,明顯他一隻眼已壞死了,另一隻眼目光卻如鷹隼一般,望著他毫無懼色地道:“凶兵是用來殺人的,自是飲人血後回火最好,在這裡一般是用黑狗血。”
小將忙道:“侯爺,已命人去取黑狗血了。”
謝征卻道:“不必麻煩。”
他神色漠然地看著那柄閃著寒光的陌刀,抬手拽住自己領口的衣襟,用力一扯,繡著精致暗紋的衣袍便被他扔了出去,露出精悍的上身。
小將兩手接住他的衣袍,意識到他要做什麽,神色一慌:“侯爺不可,您乃萬金之軀……”
謝征置若罔聞,捏著陌刀舞了個刀花,反手往自己後背一劃,鋒利的刃口瞬間在他肌肉盤虯的後背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痕。
刃口的血在轉回刀刃時,往地上滴了一圈的血珠子。
老鐵匠見狀,有些詫異地看了謝征一眼,隨即用那破銅鑼一樣的嗓音厲聲斷喝:“起大火!”
負責拉風箱的漢子趕緊呼哧呼哧猛拉風箱,冶爐裡的火光瞬間竄高了一個度,熱浪灼得人皮肉發疼。
那柄飲了血的陌刀被放進冶爐重新燒熱,小將也趕緊喚來人給謝征後背上藥。
等那陌刀的刀刃燒紅後,老鐵匠掄起鐵錘叮叮當當再細致捶打了一番,經水一淬,“嗤啦”聲裡,瞬間升起一股白煙。
徹底冷卻後,老鐵匠拿起那柄陌刀細看,瞧著那刀身也和刀柄一樣透著烏色,疊鍛的紋理卻又透著金紅,隻余刃口雪灰時,欣喜欲狂幾欲落下淚來。
他喃喃道:“成了,成了……”
周圍的工匠們亦呼聲四起,圍過來看這第二柄由烏鐵打造成的兵刃。
老鐵匠用工具重新將刃口打磨拋光,最後用帕子拭去打磨時留下的髒汙,被重煆後灰白的刃口瞬間雪亮逼人,光是瞧著,便能感覺到刀鋒的銳利。
刀身上那一圈一圈的金紅色鍛造紋理,在此刻也顯出一股別樣的妖異。
老鐵匠雙手捧著陌刀交與謝征,不無激動地道:“勞侯爺替這柄陌刀擇一明主,老朽畢生所學都在這柄刀裡了,他日此兵若能隨它的主人一起名揚天下,老朽便也不輸他雲崖子!”
謝征答:“自然。”
看到這長柄陌刀時,他便知道再適合樊長玉不過。
陌刀可劈可砍,不管是馬背上作戰還是步兵用,都是上乘兵器。
謝征命人將長刀裝進刀匣裡,剛走出營地,就有親兵駕馬從康城方向追了上來:“侯爺,太傅來信!”
謝征長眉鎖起,謝七剛讓海東青給他送了信來,陶太傅又來信,莫非崇州有變?
他接過親兵遞來的信件,拆開看完後,將信收回懷中,瞥向那親兵:“爾隨我同去崇州。”
親兵連忙應是。
陶太傅在信中言,李懷安去崇州後,便一直留在軍中了,陶太傅疑心是李懷安已從薊州府庫的卷宗裡查到了賀敬元什麽把柄,並且也確認了皇孫可能就在崇州,這才一直守在軍中。
落日的余暉碎進謝征眼底,他眸色愈漸冷沉,翻上馬背,重重一掣韁繩,大喝一聲:“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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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太傅去尋賀敬元時,賀敬元半是驚異半是釋然,道:“水淹攻打盧城的反賊後,唐將軍帶著不到兩萬的新征小卒,竟有圍崇州的魄力,我早該想到是太傅在唐將軍身邊出謀劃策。”
陶太傅道:“西北亂了這麽久,朝堂上李黨魏黨也爭得差不多了,是時候還天下百姓一個太平。”
賀敬元歎息:“我大胤百姓苦矣。”
陶太傅聞聲,問他:“你既憂這天下民生,一個知遇之恩,就夠你替魏嚴賣命這麽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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