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武安侯那一樁樁一件件的戰功,也的確是他們窮極一生都攀越不過的高峰。
城樓下方的戰車上架起兩排戰鼓,渾厚的鼓聲在空曠的戰場上響起時,城樓上守城的小卒們都驚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險些連手中刀劍都拿不穩了。
城牆垛口出搭著弓箭的小卒一雙手也抖得跟雞爪似的,弦上的箭哪還有個準頭。
戰鼓聲裡,馬背上的青年將軍抬首往城樓上看來,極淡漠的一雙鳳眼,容顏俊美好似玉刻,單手提戟直指城樓,狂佞喊話:“隨元青何在,出來受死!”
城樓上的傳令官幾乎是連滾帶爬地趕回去報信。
-
康城被困才數日,但城主府已是一片愁雲慘淡。
都知道此番圍了康城的乃武安侯,莫說底下的小卒們懼,便是城主府的下人們也知城破不過早晚的事。
但怕歸怕,沒人敢議論戰事,這些日子,府內已陸陸續續亂棍打死了好幾個妄議康城很快就守不住的下人。
從城門處趕回來的傳令官一路急行,穿過深深庭院,終於被引到了隨元青跟前。
他單膝點地,幾乎是顫著嗓音道:“世子,武安侯在城門前叫陣,讓您出戰。”
臨近入夏,日光有些曬人,書房窗前的竹簾打起一半,入門處日光灼灼,再往裡,一絲日光也照曬不到,顯出幾分陰沉來。
隨元青散發跣足席地而坐,身前的矮幾上亂糟糟堆放著書籍筆墨之類的東西。
他先前落到謝征手中,受了不少罪,被救出來後,調養多日,身上的皮肉傷雖好了,整個人卻清減了許多,眉宇間陰鬱愈重,聞聲隻陰沉道:“不去,爾等繼續死守城門就是。”
傳令官有些猶豫:“世子,城內將士們軍心潰散,士氣低迷,再這麽下去,康城只怕要不攻而破了。您曾在崇州戰場上大敗過武安侯,您若出戰,多少還能讓將士們重振一番士氣。”
隨元青冷笑:“本世子若真出戰了,才是中了他謝征的計。他放著崇州不取,親自來康城拿我,不就是急於要從朝廷黨爭中脫身?崇州一日不破,他便一日不敢入康城城門。”
傳令官無奈,隻得退下了。
書房內隻余隨元青一人後,他才突然憤怒大吼了一聲,一把揮落矮幾上的書籍卷軸,裝著墨汁的硯台砸在地上,烏黑的墨汁潑灑在木質地板上。
隨元青兩手撐著矮幾,勁瘦的手背青筋凸起,蒼白的下顎因死死咬著牙關而繃得極緊。
曾幾何時,超越謝征一直都是他的心魔,畢竟這麽些年,他一直都是照著謝征的樣子在活,學他學過的東西,練他練過的功法。
崇州戰場上初次交手,他以為他勝了,此後謝征便是他的手下敗將。
直至如今,他方才明白自己當時的天真。
他甚至有一種預感,他或許會死在謝征手上。
這種預感像是心頭蒙了一層霧靄,讓他一日勝過一日陰沉,這些日子他都隻把自己關在書房。
他需要冷靜,只要找到牽製謝征的點和他突然攻城目的,他總能找到應對之法的。
隨元青沉沉閉上眼。
屋外有腳步聲在哆哆嗦嗦地靠近。
隨元青掀開眸子時,少女受驚,嚇得險些打翻了捧在手中的那一碟糕點。
她抖著手把那一碟賣相精致的點心放在了矮幾前,顫聲道:“是我,表哥。”
深閨裡嬌養出的女子,一張小臉只有巴掌大,膚質細膩如凝脂,杏子似的一雙眼裡,淚光點點,怯生生的,隻讓人想到雨打梨花四字。
隨元青眯了眯眸子,這是一種和他遇到的那隻野貓全然不同的美,野貓性子大得很,會抓會撓,會咬人。
眼前的女子,卻像是一朵在雨露中顫巍巍綻放的嬌花,只等人采擷。
她太嬌弱了些,仿佛旁人對她做什麽都可以,而她也全然無力反抗,便是反抗,大抵也只是用那雙水汪汪的眼望著欺辱她的人無聲落淚。
隨元青抬手扼住她下顎的時候,她整個人都顫了顫,有些慌亂地抓起盤子裡一塊精致的糕點要喂給他吃:“母親說……說表哥這些日子為了守住康城殫精竭慮,讓廚房做了些點心,叫我拿過來。”
隨元青沒張嘴,望著眼前這張嬌美的容顏,漫不經心般問:“表妹抖得這般厲害,是在怕什麽?”
女子慌亂搖頭。
隨元青松了鉗製住她下顎的手,拿起她要喂給自己的那塊糕點看了看,突然笑了笑,反喂去女子唇邊,道:“我不喜甜食,還是表妹吃。”
女子臉色頓時煞白了幾分,隻一味搖頭:“我……我也不喜的。”
隨元青捏著糕點,垂首時嘴角依然還掛著笑,神情卻極度陰翳,低聲問:“為什麽?”
女子心性終是不敵他,很快崩潰大哭起來,道:“表哥你快逃吧,父親聽說武安侯親自在城門前叫陣,怕城破後劉家被滿門抄斬,才讓廚房做了這有毒的點心,準備毒死你後割了你人頭,拿去城門口獻降。”
隨元青便咧了咧嘴,臉上笑容更大了些,他說:“這樣啊。”
言罷竟是直接從劍架上取了劍便出門去了。
燕軍攻城,城內主要兵力都在四大城門處,留守在城主府的不過數百家兵。
女子以為隨元青提了劍是要逃出府去了,手腳發軟地走出書房,心中惶惶正不知怎麽回去複命,卻聽得前廳一片鬼哭狼嚎的哭喊聲。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