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話有給樊長玉下馬威的意思,被公然落了臉子,面皮薄的,只怕就待不下去了。
這種情況是郭百戶最樂意見到的,畢竟別說是哪位將軍的女兒,就是個不知軍中疾苦被送來歷練的大官兒子,他們也不願接手。
打不得罵不得,上了戰場還得拿命去護著這尊大佛。
傷著了都沒他們好果子吃,更別說戰場刀劍無眼,死人是常事。
一旦人有個好歹,大官那頭追究起來,那真是整個隊伍裡的人腦袋都不夠砍的。
所以那些送來軍中歷練的貴公子,上頭的將軍們都有個心照不宣的規定,封個虛銜,置座軍帳,平日裡再派家將保護那金疙瘩就是了。
不求有功,但求無過。
等到對方“歷練”完了,添幾筆不痛不癢的軍功,把人完好無缺地給送回去,這事就算圓滿了。
那些來軍中歷練的將門虎女,大多倒是都會武,心中也有一腔熱血,但就是太天真了些,殺過幾個人和戰場上的人間煉獄,根本不能相提並論。
而這類將門虎女,往往又是大將軍的掌上明珠,沒人敢讓她們在戰場上有任何閃失,很多時候她們殺的敵,還沒有為了護著她們在戰場上死去的小卒多。
所以真正打仗時,上頭的將軍們,幾乎都不會讓那些前來歷練的將門虎女參戰。
那些個草包少爺就更不用提了。
真正能讓底層將士們都欽佩的將門後人,那都是從底層靠著軍功一步步升上去的。
軍中不會征女卒,所以郭百戶才理所當然地認為樊長玉是靠後台從軍的,他也是習武之人,聽得出樊長玉呼吸綿長,是個練家子,猜測樊長玉是想學那些從底層做起的將門後人,這才更加惱怒。
別人有沒有凌雲志他管不著,但若是這凌雲志興許會讓他和底下的弟兄們在戰場上白白送了性命,他便厭惡得很。
樊長玉不知這些隱情,被郭百戶當場發難了,面上倒也不見難堪,依舊大大方方地站在那裡。
別人誤會了,她沒什麽好生氣的。
謝五替她說話道:“樊隊正是從一線峽戰場下來的,她殺了石虎,能入行伍,靠的是實打實的軍功。”
此言一出,隊伍裡愈發議論紛紛。
石虎的凶名他們從軍以來,還是有所耳聞的,聽聞那是個喜啖生肉,飲人血的怪物,手上那對釘錘,沾過的人命沒有一千也有八百。
眼前這一身薊州兵服,身形在男子中看起來甚至有些單薄的姑娘,殺得了石虎?
郭百戶則是審視般重新打量起樊長玉,像是在判斷她是不是有殺石虎之勇。
人群裡有曾在修大壩時見過樊長玉背土石,立馬也叫道:“我知道樊隊正,她在薊州上遊修壩那會兒,背著三百來斤的石塊下山不帶喘氣的!”
有了確切的數值,小卒們看樊長玉的目光便愈發景仰了些。
謝五還想說樊長玉獵熊的事,但沒親眼見過,說出來在旁人聽來可能還跟吹牛似的,見大家夥兒對樊長玉的態度明顯敬重起來了,謝五便把到了嘴邊的話給咽了下去。
郭百戶問樊長玉:“你擅使什麽兵器?”
樊長玉想了想,說:“殺豬刀。”
行伍中有小卒沒忍住悶笑出聲。
郭百戶面上有些難看,喝道:“你上戰場殺敵拿的也是殺豬刀?”
樊長玉誠實地點了點頭。
人群裡又是一片悶笑聲。
郭百戶徹底惱了,也不覺她真能殺得了石虎,想著八成是她身後的人為了給她造勢,硬給她安了這麽一項軍功,畢竟這種事也不少見。
他一分面子也不想再給樊長玉留,喝道:“那成,老子今日就領教領教你的殺豬刀!”
他沙包似的拳頭握緊用力一撞,一身蠻氣,衝樊長玉大喊:“來!”
底下的小卒們沒料到重新編隊第一日,就有這等熱鬧可看,紛紛歡呼助威。
這邊的動靜引得高台上的將軍們都側目看了過來。
唐培義問:“那邊怎麽回事?”
樊長玉所在的方陣在校場最後方,從高台上往下看去,只能瞧見一片黑壓壓的站成小方塊的人影,壓根瞧不清後邊是個什麽情況。
立馬有親衛回道:“屬下這就去看看。”
他前腳剛走,後腳就又有一名親衛前來稟報:“將軍,李公子來訪!”
唐培義問:“哪個李公子?”
親衛抹著汗回道:“李太傅之孫,李懷安李公子!”
唐培義當即看向了陶太傅,李太傅是在陶太傅辭官兩載後才坐上那位置的,雖為清流之首,但朝野一半都是他門生,頗有幾分要同魏嚴分庭抗禮的意思。
他道:“武安侯前往康城清繳反賊余孽後,朝廷的軍糧便走水路送來了,李懷安兼任監軍一職,此番前來便是要核對糧草數目,也該尋賀大人才是,此番找到我這兒來,八成是為太傅來的。太傅見他不見?”
陶太傅隻笑道:“這後生既知我在此處,避得了今日,也避不開明日,且見見吧,我也好生瞧瞧,李家那老頭,教出來的孩子是什麽樣的。”
唐培義便對那親衛道:“把人請過來。”
不過須臾,一身天青色儒袍的李懷安便由親衛領了過來。
同為讀書人,他的容貌相較於公孫鄞寡淡了些,卻似一盞清茶,越品越有味道,加上他那一身獨有的清正溫雅的氣質,隻叫人覺著他似聖人跟前最矜雅的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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