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人震怒,以李太傅為首的文人在朝堂上把魏黨罵得狗血淋頭。
也是那一次,魏嚴迫於整個朝野和全天下人的壓力,頭一回在李太傅跟前铩羽,推了自己手底下幾名大員出去頂了罪,才平息了此事。
但魏嚴在民間已是臭名昭著,不亞於當年錦州慘案之後被痛批大奸臣的孟叔遠。
謝征神色極冷地道:“李家那老頭野心不比魏嚴小,只是他畢竟文人出身,更怕天下人的口誅筆伐。小皇帝想借他扳倒魏嚴,他也擔心有朝一日小皇帝的刀口落向李家,才仗著小皇帝當時無權,給自己留了後路。
“他派去賑災的監察,一共寫了十一封急報送往京城,各地州府的驛站,都有快馬進京的卷宗記錄在案,只是宮裡沒有收到災情急報的記載。”
話說到這份上,公孫鄞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故意瞞報災情,以至災民死傷過半,不管何時重提都是一項大罪。
皇帝想把這個鍋讓李太傅背嚴實,但李太傅老謀深算,讓底下人給京城送了急報,至於宮裡沒收到急報,將來東窗事發,這君臣二人各執一詞,就看世人如何評說了。
公孫鄞不由問:“李太傅的人送去宮裡的那些急報,趙詢又是如何弄到手的?”
謝征淡淡一抬眼:“你以為宮裡替小皇帝背責的又是誰?”
公孫鄞沉思片刻,說出了一個名字:“王喜?”
謝征沒再言語,算是默認。
公孫鄞稍一尋思,倒也明白其中的各種利益牽扯了,皇權衰落,宮裡的太監,都不可能隻給自己謀一條後路。
那王喜當了多年的總管太監,沒惹到魏嚴,還能被小皇帝器重,可見是個心思玲瓏的。
用賑災構陷一樁大案作為扳倒魏嚴的第一步,皇帝想讓李太傅背黑鍋,李太傅又想拉皇帝下水,送進宮的急報不能呈到小皇帝跟前去,王喜就只能把所有急報截斷在自己那裡。
只要皇帝和李太傅還一致對外,不互揭老底,他就是安全的。
等將來皇帝和李太傅卯上,誰贏他幫誰,同樣百利而無一害。
小皇帝贏了,他銷毀了那十一封關於災情的急報,罪名就是穩穩扣在李太傅頭上的。
李太傅贏了,他拿出那十一封急報,他自己再當個人證,那無疑就是小皇帝失德的鐵證。
就算最後是魏嚴贏了,他趕緊拿出這些證據,還能替魏嚴找回名聲,把當年小皇帝和李太傅合謀構陷他的事公諸於眾。
盛怒過後,公孫鄞心底忽地生出幾分悲意來,他歎道:“大胤朝堂的這水,早就渾得不能看了。”
魏黨或許是一群狗官,但為了扳倒魏嚴,用幾十萬災民的性命引得天下黎民百姓都震怒的皇帝和李太傅,同樣不是什麽好東西。
他轉頭看向謝征,道:“龍椅上那位失德至此,如今還打算在軍中做手腳,我知你必是不願效忠於這樣一位君主的。但就算跟趙詢合作,擁護皇重孫,再過個十幾年二十年的,誰又知道皇重孫會不會變成小皇帝這副模樣?”
謝征隻說:“我不會成為第二個魏嚴。”
公孫鄞道:“我當然知道你志不同魏嚴,可就算你遠走西北,將來不再過問朝堂之事,只要你手中還有兵權,坐在那把龍椅上的人長大了,總會惦記的。”
這次謝征久未出聲。
公孫鄞靜站片刻後,歎道:“罷了,要愁那也是十幾年後的事,眼下還是……”
“新帝若有仁德愛民之心,到時候我交還兵權,做個自在閑人未嘗不可。謝氏不是生來就掌兵的,只要有人繼續守這大胤河山,我放權亦無妨。”
公孫鄞的話被人打斷,他側首看去,只能瞧見太師椅上的人一個刀削般冷硬俊朗的側臉。
謝征半垂下眼:“他若成了小皇帝那副德行,我怎麽把人捧上龍椅的,也能怎麽把人踹下去,再擇新帝。”
公孫鄞聽得這番話,先是一愣,隨即低笑出聲:“是了,這才像你。”
他話鋒一轉,忽而道:“大長公主在寫與我的信中告知小皇帝要對樊姑娘下手,那樊姑娘再留在崇州,只怕極為不利,要不我多派些人手過去保護樊姑娘?”
喉間又竄上一股癢意,謝征抿緊唇角才忍下了本能的咳意,道:“不必。”
這下公孫鄞的神情又變得極為怪異。
他還以為,這家夥這麽急著回來,是因為收到了自己的信,眼下看來似乎不是?
他想著謝十三新送回來的消息,賤兮兮道:“也行,賀敬元雖不在崇州了,卻把自己的得意門生送了過去,那個叫鄭……鄭什麽文的,聽說不僅一表人才,還文武雙全,關鍵是樊姑娘在臨安鎮被魏嚴的死士追殺那會兒,那人帶兵去救過樊姑娘,這麽一看,也算是有過救命之恩了吧?”
大拇指粗的狼毫筆筆杆在謝征手中生生被折斷,他臉上仍一絲情緒也瞧不出,隻平靜吐出兩字:“出去。”
公孫鄞大概是不滿意他的反應,繼續煽風點火:“我尋思著,往後這兩人一同上戰場,那還得有無數次的生死之交,有個詞叫什麽來著?哦,日久生情!”
謝征忽而抬眸朝他看去,公孫鄞本能地往後退了一大步。
但謝征並未動怒,隻說:“你三年不進京,長公主還能知曉你現居何處,是長公主手底下的人太過本事,還是你故意讓什麽人知曉你的行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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