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會不會怨他,他尚不清楚,不過可以肯定是,如果她選擇跟著他,以後大抵還會遇到這樣的事。
以她的性子,便是為了她妹妹此生能安穩無虞,恐怕也會同他劃清界限。她是喜歡寧靜的,就像她曾經說的那樣,尋個踏實謙遜的讀書人當夫婿,平平淡淡過一輩子。
眼下她對他的這份好,就像是他偷來的一樣。
當了賊,就總有敗露的一天。
他明白後果的,可想起她望著自己哭時的模樣,她說的那些話,心口處那團血肉就悸動不能自已。
他從來沒有這麽迫切地想得到、又這麽害怕失去過什麽。
有一瞬謝征甚至想,他如果真的只是言正就好了。
最終嘴角隻扯出了個嘲意十足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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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長玉端著吃著回來,就見謝征一隻手搭在眼前,像是睡著了。
等她走進,他卻又放下手臂,朝她看了過來。
樊長玉衝他笑:“你醒啦?火頭營那邊抓了不少野雞,給受傷的將士們燉了雞湯,你快趁熱喝。”
她一隻手端著大碗,一隻手去扶他,謝征臉色因失血過多而過分蒼白,眼下又因幾天未眠青黑一片,但五官實在是生得太好,都這般了還有一股頹廢憔悴的美感,顯得格外脆弱。
謝征靠著枕頭坐起來後,本想伸手端過碗自己喝,樊長玉卻像之前給他喂藥一樣,用杓子舀起喂給他。
謝征遲疑了片刻,張嘴喝下,然後就不動聲色皺起了眉。
——好燙。
但樊長玉似乎壓根沒注意到這個問題,畢竟在這之前她也沒給人喂過湯藥,她爹娘離世那會兒,長寧都五歲了,壓根不用她操心她吃飯喝藥的問題。
之前的藥是冷了好一陣的,這湯才從火頭營端過來,又是木碗,她不太能感知到溫度。
第二杓送到謝征唇邊時,他唇角動了動,欲言又止,卻還是張嘴喝了下去,然後伸手欲接過湯碗:“我自己來吧。”
樊長玉看著他病懨懨的臉色,心生憐意,沒給,用木杓在湯碗裡攪了攪,再次舀起來一杓喂過去,說:“你傷這麽重,好好休息,我喂你就是。”
謝征看著送到眼前的那一杓熱氣騰騰的湯,最終還是認命喝了下去。
等喂完那一碗雞湯,他舌頭都被燙木了。
樊長玉看著空蕩蕩的碗,卻詭異地升起一股成就感。
她把人照顧得真好!
謝征想倒杯冷茶,她也搶著去倒,遞過去時困惑道:“你才喝完一碗雞湯,還是渴麽?”
謝征胡亂扯了個理由:“腥味有些重,壓壓味。”
碗裡還剩一點湯底,樊長玉抿了一口,發現雞湯裡壓根沒放鹽,腥得幾乎難以下口。
她皺著臉道:“大概是火頭營那邊太忙了,忘記了放鹽,你怎麽不早些跟我說。”
謝征沉默了一息,臉色變得有些凝重,道:“沒有鹽。”
樊長玉一愣,隨即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們這支軍隊本是要打一仗就跑的,糧草都沒備,又怎麽可能備鹽。
薊州援軍送來的,也只有糧食和藥材。
在這裡,活命就是奢望了,誰還在乎東西好不好吃。
上山前,陶老頭就同她說過山上的困境了,一線峽離崇州近,長信王在盧城兵敗後,孤注一擲圍了一線峽,就是想用斷糧的方式把山上的燕州軍逼到絕境。
連日大雨,雖水淹長信王五萬人馬,卻也讓山上不少將士淋雨受了寒。
長信王知道唐培義帶兵圍崇州只是個假把式,才隻撤回山下一半兵馬以防萬一,但就算撤回了一半兵馬,現在山下也還剩兩萬崇州軍,這時候大軍下山,就算有遊離在外的那兩三千援軍相助,也是以卵擊石。
樊長玉不知道等山上的糧食吃完了會面臨什麽樣的局面,只看著謝征認真道:“你別擔心,我聽說武安侯謀略過人,他打了那麽多勝仗,不可能就這麽被反賊困死在山上的。退一萬步講,就算咱們吃光了山上的糧食,反賊攻上山來了,只要我還有力氣,我就會背著你逃的。”
謝征心中百味陳雜,看著她問:“都到那步田地了,你保全自己就是,帶著我做什麽?”
樊長玉理所當然地道:“我說了以後會養你啊。”
這句話不知道觸動了謝征哪一根心弦,他定定地看了她許久,忽而道:“樊長玉,你沒必要因為愧疚,為我做到這地步。”
“我從軍,不是怕你和你的鄰居惹上麻煩,只是我要的權勢都在這裡。我受傷,也是為了在戰場上掙軍功,跟你無關,你在愧疚什麽?”
這一刻他的神情幾乎是有些冷漠的。
樊長玉不太明白他為何突然變成了這樣有些陌生的模樣,問他:“你不想我來找你?”
謝征黑眸冷沉,強壓下那一份奢望:“如果只是因為愧疚,你不該來這裡,你不欠我什麽。”
樊長玉有點明白他的意思了,她抿了抿唇道:“之前在那邊軍帳裡,我話沒說完,我來找你前,就想過你是死是活的兩種局面了。你走時我把你打得那麽慘,還說了重話,然後我就再也沒見過你了,每次想起來,我都挺難受的,也確實很愧疚。”
她頓了頓,抬起眼看向謝征,像是有些迷茫:“但來找你,好像也不止是因為愧疚。你不知道,我也差點死過一次了,清平縣和臨安鎮都被屠了,之前冒充征糧官兵的那個反賊混在山匪裡,要找我尋仇,他們人多,我打不過他們,就把長寧和趙大娘她們藏了起來,我被那混蛋卸掉了一條胳膊,還險些被山匪頭子溺死在水裡。後來長寧又被人劫走了,我在找長寧的路上遇見了趙大叔,他說你來了這兒,我怕你死在這裡,想著不管怎樣,來看看吧。你要是死了,我就把你埋了,要是沒死,就好好跟你說會兒話吧,跟你說長寧不見了,我找不到她,不過我會繼續去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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