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一出口,齊旻周身氣壓驟然低沉。
最後他只是望著俞淺淺冷笑:“現在後悔未免太晚了些,是你把我這個惡鬼拉回了人間,如今的一切,合該你受著!”
他大步起身離去,隻余床帳上被碰到的珠簾還在輕晃。
俞淺淺抱著被褥,臉色因為重傷依舊蒼白,可望著門口的目光卻是清凌凌的,平靜到冷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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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旻一出房門,守在外邊的影衛便朝著他揖手喚道:“殿下。”
齊旻陰鷙道:“好生看著她。”
影衛恭敬應是,等齊旻走遠後,才朝著緊閉的房門看了一眼。
殿下素來多疑,連蘭氏在提出讓殿下誕下子嗣後,也不得殿下信任了,只有屋內那女人,不知給殿下下了什麽降頭,這麽多年來,殿下待她總是特殊。
齊旻走出幾步後,先前在屋內向他稟報的那名影衛又跟了上來,衣襟上還沾著幾點血跡:“殿下,屬下已奉命斬了玄翦一臂。”
齊旻負在身後的一隻手,還把玩著那半塊虎符,他半點不關心影衛所稟報之事,隻道:“那半塊虎符是怎麽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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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秋雨一場涼。
從簷瓦上傾瀉而下的無根水在廊下濺起一抔抔水花,冷風裹挾著水汽撲到了牆根處,建房有些年頭了的紅木被雨氣浸成深色,倚牆而立的青年人衣擺下方同樣被擦出一道道淡淡的水印。
廊下掛著的銅製風鈴被風吹得肆意搖晃,撞出一片淒清又破碎的銅鈴聲。
屋內時不時又發出幾聲慘絕人寰的痛吟,謝征恍若未聞,隻抱臂倚牆,望著這場說來就來的秋雨出神。
冷風卷起他鬢角的碎發,冠玉似的臉上,一道細小的血痕被風吹得隱隱作痛,那雙低垂的眸子,冷厲如面上那道血痕。
須臾,在屋內醫治的大夫挎著藥箱走了出來,同樣候在廊下的謝忠當即上前詢問:“朱將軍如何了?”
謝征眸光也淡淡遞了過去。
府醫無聲搖頭,歎息道:“腿上的筋骨斷了十幾年,早就壞死了,重新站起來是再無可能了。”
謝忠失了一腿一臂,知道其中痛楚,沉默一息後隻道:“盡力醫治吧。”
府醫點頭下去配藥。
在裡邊伺候的一名下人匆忙出來叫人:“侯爺,朱將軍說想見您!”
一直苦苦追尋的真相就在眼前了,謝征卻遲疑了一息,才抬腳邁進房內。
府醫刮開腐肉重新療傷過,屋內的血腥味尤為刺鼻。
躺在床上的人滿臉胡須,頭髮亂若乾草,其間不乏有虱子亂爬,除卻一雙精煉有神的眼,幾乎辨不出五官。
他兩腿都斷了,在暗不見天日的地牢裡被關了十七載,腿上瘦得幾乎只剩一層皮。
謝征看著這位昔日在孟叔遠麾下,同為自己父親效力的老將,隻說了句:“朱將軍,歸家了。”
朱有常定定望著謝征,忽“嗬”地悲哭出聲:“十七年……十七年了啊!謝將軍的後人,都長成這般頂天立地的模樣了!我老朱,有生之年……竟還能再見到將軍後人!”
說到悲慟之處,他一個昔日上過戰場的男兒,竟也只能用力捶打著床沿,嗚嗚啼哭。
謝忠瘸著腿上前扶住朱有常,紅著眼問:“朱將軍且先節哀,你何故會被魏嚴囚十七載?當年運糧延誤,是不是另有隱情?”
一提到當年的運糧之失,朱有常情緒愈發激動,他哽咽道:“他魏嚴豬狗不如!孟將軍受的是千古奇冤啊!可憐老將軍含恨而終,孟氏滿門忠烈,卻連一脈骨血都沒再留下!”
第127章
世人皆知,孟叔遠膝下兩子皆戰死沙場,只有小女兒最後招贅了一軍中小將,但在孟叔遠自刎於羅城後,他那小女兒從寺廟禮佛回去,馬車側翻摔下了山崖,屍骨無存。
後來朝廷蓋棺論定,言是孟叔遠前去羅城解救災民,延誤了戰機,致使謝臨山和承德太子慘敗於錦州,世人唾罵孟叔遠時,罵得最多的一句就是“合該他孟家絕了後”。
謝忠乃謝氏家將,他當然知道錦州血案罪魁禍首的這頂罪名有多大,一聽朱有常說孟叔遠是冤枉的,心中難免也悲涼,正想寬慰朱有常兩句,一直靜默少語的謝征突然開口:“孟老將軍的後人尚在人世。”
此言一出,不僅朱有常,連謝忠都愣住了。
朱有常顧不得自己雙腿殘疾,撐著床沿就要起身,幸得被謝忠及時攔住。
“懇請侯爺告知,孟老將軍後人現在何處?麗華妹子……她還活著?”朱有常朝謝征兩手抱拳,咧著嘴,像是在哭又像是笑,渾濁熱淚滾進了亂糟糟的須發中。
謝征並不知孟叔遠女兒名諱,但聽到“麗華”二字,下意識就想起了在臨安鎮時,樊母牌位上寫的“梨花”一名。
麗華,梨花,想來樊家夫妻是怕惹來禍端,才連自己原本的姓名都不敢再用。
謝征對上朱有常殷切的目光,沉默了一息,道:“朱將軍節哀,孟老將軍愛女已不在人世,隻余兩個外孫女。”
朱有常作為孟叔遠麾下重將,也算得上是孟叔遠半個義子,同孟叔遠的子女們關系都極為親近,孟麗華,更是他看著長大的妹子,雖然早就猜想她不在人世了,可驟然聽謝征說孟叔遠尚有後人,他心中又升起了幾分希翼,以為孟麗華還活著。
如今得知孟麗華已死,悲從中來,以手掩面哀哭了兩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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