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忠對於謝征知曉這麽多關於孟家後人的事,甚是不解,以侯爺的脾性,從前身邊伺候的人都不敢在他跟前提起孟家人。
他是怎麽把孟家後人的底細都摸清楚了,還半點消息都沒透露出來的?
謝忠越想越覺著奇怪,眉頭都快皺成個“川”字,想問謝征,又知眼下不是時機,隻得拍拍朱有常肩膀,跟著道了句:“還望將軍節哀。”
朱有常也明白以謝征的立場,在不知真相前,只怕得對孟家人深惡痛絕才是,他對孟老將軍後人的事這般清楚,莫不是為了報仇?
這個念頭一起,朱有常一顆心頓時提了起來,強壓下滿腔悲意,打量著謝征問:“敢問侯爺,我那兩個世侄女現在何處?”
謝征答:“她們現下都很安全,大的年方十六,反賊圍盧城時,大軍於薊州上遊堵河道欲水淹反賊,她曾冒夜雨橫翻山嶺截殺反賊斥侯,後隨軍送軍糧前往一線峽,斬長信王麾下勇將石虎首級,拜陶奕陶太傅為義父,由其引薦參軍……”
他嗓音低沉,不急不緩將樊長玉從軍這一路的歷程道來,寥寥數語所帶過的每一幕,都在他腦海裡浮現出了畫面。
一線峽山上重逢時,她伏在他床頭嚎啕大哭;屍橫遍野的戰場,她提著把砍骨刀一臉凶戾地立在屍堆之上……
從軍的這條路不好走,她吃過的苦,流過的血和淚,他都知道。
“崇州一戰,她率右翼軍做前鋒,救賀敬元於刀下,斬長信王於馬背,封五品驍騎都尉。盧城之戰,她自稱孟長玉,自請出城死守,拖延時間,言願身死以續先祖清名。”
朱有常聽著謝征細說這些,眼眶滾下的熱淚就沒停過。
在謝征語畢後,他甚至一度哽咽得說不出話,掩面痛哭了好一陣,才顫聲道:“這是將軍的骨血,是將軍的骨血!”
謝忠也尤為震驚,西北出了位女將,他早就有所耳聞,卻沒料到那竟是孟叔遠的後人,並且自家侯爺還對人家身世了如指掌。
他暗道莫非謝征早就知曉當年運糧之失,孟叔遠是冤枉的?
因為這一出神的功夫,他沒能扶住朱有常,竟讓他撥開自己的手,從床沿跌了下去。
朱有常雙腿都斷了,兩手撐在地上,才能維持跪地的姿勢,朝著謝征一拜。
“朱將軍這是做什麽?快快起來!”謝忠上前扶朱有常,他卻不肯起。
謝征也是被這突來的變故驚到了,一時間竟沒能避開朱有常這一跪,他半蹲下親自去扶朱有常:“朱將軍,有什麽事,起來再說。”
朱有常還是沒肯起,昔日在戰場上斷了腿都沒落過一滴淚的漢子,在今日哭得肝腸寸斷。
他哽咽道:“這一跪,是我老朱替孟家謝侯爺的,侯爺不知當年隱情,還能任讓那孩子在軍中闖出一番天地,老朱謝侯爺的這份大義和坦蕩!”
謝臨山被開膛破肚掛到錦州城樓上,直至今日民間百姓提起都還會潸然淚下,痛罵北厥人禽獸做派,謝征乃謝臨山親子,對於錦州一案罪魁禍首的恨意,比起民間百姓只會多不會少。
朱有常不知謝征是如何平等地看待從軍的孟家後人的,這一瞬湧上心頭的只有無盡感激和敬意。
謝征聽得朱有常這番話,扶他起身的手微微一頓,問:“朱將軍,當年的隱情,究竟是什麽?”
一回憶起當年的事,朱有常就止不住咬牙切齒:“當年並非老將軍枉顧軍令,延誤運糧,而是隨軍的十六皇子好大喜功,見只有數千北厥人守羅城,十萬百姓被困城內,不聽老將軍號令,執意要前去羅城救援,最後十六皇子也被生擒,北厥人要老將軍拿大軍糧草去換十六皇子,否則就拿十六皇子的血祭旗!”
謝忠臉色驟變,謝征眸色也沉了下來。
不為別的,而是關於十六皇子的事,在這十幾年裡仿佛像是被人刻意抹去了一般,甚至沒有任何史料記載十六皇子在羅城一戰中做過什麽。
謝征當初聽到風聲,重查錦州一案,從大理寺調取宗卷時,卷中所寫的,也是常山將軍孟叔遠枉顧軍令,前去解救羅城被困的十萬民眾,最後卻戰敗沒能救出城內百姓,還害得隨行的十六皇子一起身死。延誤了運糧,又間接導致了前線錦州沒能守住,最後畏罪自殺。
可當年盤踞在羅城的那支北厥軍,根本不足為懼,他們人數不多,又沒補給,也只能靠著羅城易守難攻的地勢,在那方寸之地苟延殘喘。
朝廷當初不管羅城,一來是錦州戰況更加凶險,二來羅城的賊人還沒到山窮水盡的地步,硬打下來得耗上不少時日。
相比之下守住了錦州這道門,把北厥大軍擋在關外,回頭便可再無後顧之憂地收拾羅城的支北厥軍,跟關門打狗無異。
這也是謝征這麽多年裡,一直痛恨孟叔遠的原因。
不援羅城,羅城會死很多人,但錦州失守,大胤門庭大開,異族長驅直下,只會死比那多十倍百倍的人。
是孟叔遠一時的婦人之仁,讓他枉顧軍令,犯下了不可挽回的大錯!
原來當初孟叔遠援羅城,不是看不清形勢,而是還有十六皇子這麽個人物也攪在局中?
謝忠皺眉問:“孟老將軍是為了救十六皇子,才延誤的運糧?”
朱有常急道:“孟將軍是大將軍最為倚重的老將,怎會如此不分輕重?謝都騎當年跟著大將軍征戰,也當知曉我家將軍的為人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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