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令,誰尋來了?是昭兒忘帶東西了嗎?”老杜氏聽到動靜,從灶間裡探出頭來。
甜水巷這處的宅子可不是玉溪鎮的老屋,如果說老屋是麻雀雖小,五髒俱全,那眼下這處宅子就是那展翅的大鵬。
屋子大,活計也多,得虧顧昭剪了紙人丫鬟小廝,老杜氏和顧秋花這才沒那麽忙碌。
顧昭給紙人取了名兒,取令行禁止,使命必達的一個字,小令排前頭,雖然不會說話又木楞,自個兒心裡卻是自詡大丫鬟。
做啥事兒都積極得很。
這不,開門的便是它。
老杜氏喊完,紙人小令往回走,它走得快了一些,腳步有些打磕巴,後來乾脆飄著往前走了。
似乎是察覺到來人沒有跟上來,它僵僵的回頭,脖頸微微扭了扭,努力做出平日裡主人顧小昭下巴微昂的樣子。
帶著一分肆意,又有一分涼意,還有兩分瀟灑,是它小令最喜歡的顧小昭。
小令疑惑:走啊,怎地不走了?
白景山兩腿打顫,目光看著小令,裡頭有駭然在震動。
這,這是腦袋要掉了麽?
這一人一紙人雞同鴨講,示意和意會堪稱南轅北轍。
老杜氏坐不住了,她顛顛著腳走了出來,瞧到白景山,面上一愣。
“這位老爺有些面生,你這是尋誰來了?”
上次在茶樓一瞥,月余的時間過去了,老杜氏對白景山早已經沒什麽印象。
再說了,那時白班主打扮得像富貴老爺,此時天冷,再是貴老爺的人穿著厚襖,縮著脖子,頭戴著氈帽,那也是貴不起來啊。
老杜氏沒有認出白景山。
白景山張了張嘴,正待開口說話。
恰好此時,正房裡的顧春來半闔著窗欞,在擱了暖盆的屋裡學著茶樓的先生說評話。
他端起茶盞沾了沾唇,將《野豬林》裡官差衙役貪吃的醜態說完。
“......就見他倆舉起了迎風的膀子,旋風的筷子,托住了大牙,墊住了底氣,抽開了肚子頭兒,甩開了腮幫子,吃的雞犬傷心,貓狗落淚......”①
話落,引起陣陣喝彩。
“好好!好!”
“咱們顧老哥說得好!”
“這些人的吃相這般醜態,真真可惡,我要是在那兒啊,非得吃回去不可,哪能便宜了這般吃肥油佔便宜的小人。”
喇叭藤搖搖擺擺,一時間,院子外頭數朵喇叭花跟著搖擺。
吃回去吃回去的余音嫋嫋,偏生說這話的是玉溪鎮的老頭兒老太太,他們壓低了聲音,在空闊的院子裡顯得有些縹緲陰沉。
準備佔便宜的白景山駭然的跌坐在地。
鬼,定然是鬼知人心了,它們知道他要佔便宜,準備要吃了他嘞!
剛剛邁了兩步的白景山手腳並用,裹著厚襖的身子瞬間在地上又摔了兩三跤,就像狗熊一樣,頭上的羊皮氈帽摔出去了也不知道。
老杜氏伸手,“哎,這位老爺。”
白景山聞聲回頭,眼睛瞪得愈發大了,裡頭滿滿的是驚恐。
他跌跌撞撞的跑了。
老杜氏:......
她收回手,耷拉著眼皮問旁邊的小令。
“我有這麽可怕嗎?”
小令正好直起膝蓋,將臉上勾起的唇收了回去,重新木木愣愣的模樣。
老杜氏擺手:“嗐,我也是傻了,我和你個紙人說啥啊,你啥都不懂。”
小令懵懵懂懂的在心裡反駁。
胡說!
它怎麽不懂了?
它剛剛還有禮貌的送客人走呢。
……
老杜氏抬腳往宅子裡走,迎上顧秋花詢問的目光,她擺擺手,有些莫名其妙的說道。
“嗐,別提了,遇到了個奇奇怪怪的人,什麽話都還沒有說,自己就跌了個跤,然後急急忙忙的跑了。”
顧秋花探頭瞧了瞧,“是被小令它們嚇到了麽?”
老杜氏維護,“怎麽會,昭兒剪的紙人多好,咱們老家的桑阿婆都說她這方面有才,會養出紙靈的,小令它們漂亮的漂亮,俊俏的俊俏,怎麽會嚇到人?”
顧秋花看外頭的小令,嘴角抽了抽。
她阿娘這樣,大概就叫做.愛屋及烏吧。
......
冬日夜裡寒風起了,呼呼的卷著風雪往前,一並吹起的還有顧宅門口前的羊皮氈帽。
帽子有時在半空中,有時在小道中,有時又在屋簷的根腳地旁。
倏忽的,風卷不動那羊皮氈帽了。
屋簷的根腳下,羊皮氈帽從地上一點點往上,最後在約莫四尺多的地方停住,接著,帽子一點點的擺正,就像是有一個看不到的人影,眼睛瞧著上頭,小心的將那帽子戴正。
片刻後,帽子微微矮了矮,隨即又轉了轉。
好像有瞧不清的影子嫌棄這帽子太大,最後,帽子貼著牆腳走了,就像是它迫於家貧,勉為其難的接受了。
......
夜色愈發的黑暗,今兒十五,冬日的天空暗沉,不見月光也不見星光,夜色中似有濃鬱的黑霧借著夜色肆掠。
“梆,梆梆梆。”
“寒潮來臨,關門閉窗。”
顧昭敲了敲銅鑼,黃面銅鑼的鑼面微震,鑼聲傳得很遠,一並去的,還有她放出的元炁。
裡頭有著威震之意。
夜色中,濃霧似有一瞬間的停滯,似乎是在斟酌估量,最後心有不甘的逃竄至鬼道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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