頓了頓,他又道。
“抬出來的時候還剩一口氣,一張臉都發黑發紫了,那一雙眼裡還淌著淚,一直看著貢院的方向……”
想起那時的事,雖然記憶已經模糊,那悵然可惜的情感卻還在。
老掌櫃沉默片刻,“是我那兄長看診的,人沒救過來,在他手中斷了氣,自打那以後,每逢鄉試,我那兄長都會送雄黃過來,讓我分給客棧裡的學子。”
“能少一分憾事,便少一分吧。”
“也不知道是不是雄黃的原因,亦或是官府的衙役檢查得更認真了,貢院沒了長蟲,打那以後,到底是沒有再發生過這等憾事了。”
掌櫃說到後面,面上帶上了一分欣慰。
顧昭擱了湯匙。
不是貢院沒了長蟲,是那王老先生在貢院鎮著長蟲。
……
一海碗的面食說多,其實也不多,片刻後,顧昭和孟風眠便吃完了,兩人告別老掌櫃,拾階往上。
大堂裡,老掌櫃給自己斟了一盞清酒,喝了一口,全身暖洋洋,他又嘗了口小菜,瞧見正在闔門的大孫子,眼睛一眯。
“泉哥兒,來,你過來。”
店小二撓了撓頭,抬腳走了過來,“怎麽了,阿爺?可是還想再燙一些酒?不成不成,再喝多就傷身了。”
掌櫃的一瞪眼:“誰和你說這個了?”
“剛才客人在,我不好和你計較,你怎麽又讓客人叫你少東家了?”
店小二一窒,當即嚷嚷道,“阿爺,可不興這時候再算帳的,我去歇了,阿爺,明兒再見。”
掌櫃招手,“回來,回來……欸欸,鄭泉,你個憨娃。”
末了,鄭掌櫃瞧著空無一人的客棧,無奈的搖了搖頭,又給自己斟了一杯熱酒,一邊小酌,一邊自言自語,道。
“憨娃,你知道個什麽,咱們老鄭家的家訓,那是財不露白,富不露相,貴不獨行……這樣才能攢下大片基業,喜歡當什麽少東家啊,小二哥多好,憨娃,憨娃。”
“當好了小二哥,以後才能當掌櫃,少東家,那就名頭好聽罷了!”
掌櫃的喝得飄飄然,嘴裡說著人生大道理。
……
那廂,顧昭回了屋,左思右想,瞧了瞧夜色,還是出了門。
隔壁屋,孟風眠察覺到動靜,走到窗欞邊,正好瞧見那道提燈的身影。
月色幽幢,秋風呼嘯而來,周圍一片的黑,隻六面絹絲燈散發出橘色的光團,光不大,照亮腳下的那片天地卻是足矣。
他倚在窗欞邊看了許久,眼裡是自己都不曾察覺的柔和。
……
貢院,客舍。
江治睿是這次鄉試的主考官,為了保密和公平,一乾大人見了試卷,便在貢院裡待著了,直到鄉試結束,方可外出走動。
此時鄉試剛過第一場,抄錄官緊鑼密鼓的抄錄著試卷,江治睿和裴一清倒是無事,兩人在各自的屋裡,捧著卷書卷,就著橘黃的燭燈,細細研讀,打發這寂寥長夜。
貢院的號舍條件簡陋,提供給考官和學政等人的屋舍卻還成,一間客舍裡,床榻,圓桌,屏風,藤箱等物皆有,雖不若自家舒適,日常的生活卻是夠的。
“嗶啵。”只聽一聲一聲燭火燃燒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裡,這聲音顯得有些大聲。
江治睿抬眸看去,拿了把銀剪子,起身將蠟燭上過長的燭芯剪了剪。
下一刻,只見火光跳了跳,瞬間,屋裡更明亮了一些。
江治睿滿意不已。
他瞧著燭淚涓涓流淚,撫了撫須,詩興大起,輕咳一聲,正待吟詩詠唱。
“叩叩叩。”這時,門外傳來了敲門聲。
與此同時,外頭的風炁驟起,只聽秋風瑟瑟,吹得客舍的窗紙簌簌作響,風細細密密的從屋子的縫隙鑽了進來,一時間,桌上的燭光搖搖擺擺,讓人擔心它要在風中滅了去。
“是誰?”
江治睿瞧了瞧屋門,又瞧了瞧燈燭,面上有遲疑之色。
經過山林間瞧過的那場鬼親,說實話,他有些怕這夜半的敲門聲了,更何況,他剛剛是想吟詩啊。
吟詩作對……
江治睿想起那一夜,耳邊好似還有陣陣幽幢的喝彩聲,一時間,臉色都有些發綠了。
“大人,是我,裴一清。”
江治睿:“夜深了,裴大人有什麽事?不若明日再說吧。”
裴一清瞧了瞧旁邊的顧昭,又敲了敲門,聲音壓低了兩分。
“大人,有客來尋。”
有客?
江治睿眉頭鎖了鎖,貢院這等地方,還能有什麽客人?
下一刻,他拉開木門,瞧著廊簷下提燈的顧昭,眼睛瞪大了一些。
“顧,顧道長?”
顧昭笑了笑,“深夜叨擾大人了。”
江治睿正想問顧昭怎麽進來的,想了想那日下山的縮地成寸術法,撫了撫須,兀自笑得樂呵,片刻後,他回過神,側了側身,做了個請進的動作。
“快進來吧,外頭風涼。”
三人落座,江治睿給顧昭斟了一盞清茶,推了過去。
“寒舍簡陋,招待不周到的地方,還請道長莫要介懷。”
顧昭:“大人客氣了,您不介意我突然到訪就好。”
頓了頓,她繼續開口道。
“今兒我來,是有一事要麻煩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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