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啊,就是她死了,大家夥兒也別想偷摘她的梨子吃,吃了她也得摸回去!”
孫秋實抹了一把臉。
他回憶著孫老太那靈便的腿腳,大嗓門的撂話,平時還精神抖擻的背著梨子去州城市集換銀子,睡個覺,人痛痛快快的就沒了
哪裡想到,人沒後,居然這般狠心,當真將吃她家沙梨的人的肚子一一摸過去。
真是,真是說到做到的死老太!
孫秋實想著村裡遭的這趟罪,心裡罵罵咧咧,面上卻不敢露出不滿。
畢竟,他們老眼昏花,不如那天眼未闔的娃娃,可瞧不到孫素芬那死鬼老太,說不得那老太正會兒正貼著自己,死氣沉沉的盯著看呢。
等著!
這筆帳,他死了以後,成死鬼了再和這老太算!
“走了大川,趕緊去抓雞抓鴨,拿出香燭元寶,給你素芬阿婆擺供上香了。”
孫秋實在心裡撂下狠話,面上卻不敢露出一分氣怒,僵笑著臉,從牙縫裡將擠出來。
瞧見孫大川動作不夠利索,當下就腳一抬,朝孫大川的屁股踢去。
“去啊,磨蹭啥啊!”
“哎,老叔,我這就去!”
……
月亮越升越高,山前村裡擺了好幾個火盆,火光衝天,將這一處的村子照得很明亮。
小溝渠旁的梨樹下,一張八仙桌擺著,上頭擱了五牲十二果,香燭點上。
夏日夜裡雖然炎熱,卻還是有著稀薄的清風,然而奇異的是,清風中,蠟燭的兩簇火跳了跳,在將滅之時,倏忽的燃得旺了些,幽藍的月空下,燭火不是微黃的暖光,而是帶著分青色的冷光。
準備供奉的孫秋實等人,心更誠了。
三根清香被點燃,香頭處有三點猩紅,縷縷青煙騰空上飄,孫秋實跪在蒲團上,捏著香,直視前頭,一邊念叨一邊搖晃手中的清香。
“……素芬大姐啊,是大家夥兒不對,摘了你的梨,還吃了你的梨,瞧著都是鄉裡鄉親的份上,這次就算了吧,啊,成不?”
“明兒啊,我們去營地給三裡送梨子去,以後每年,這梨子我們大家夥兒也不動,就等三裡自個兒來摘,我秋實一口唾沫一口釘,村裡絕不再欺你家三裡!”
他絮絮叨叨了好一會兒,這才起身,將清香插到香爐裡。
下一瞬,幾人瞧著三根清香極快的燃燒,就好像真的有瞧不到的人影在旁邊享用。
很快,香爐中便只剩香腳。
幾人有些怵,腳步忍不住往後退了一步。
孫秋實一直盯著香,見那三根清香是差不多時候燃盡的,心裡松了松。
俗話都說了,人最怕三長兩短,燒香也一樣,最怕的就是兩短一長。
末了,他扔了扔筊子,見是一正一反,頓時歡喜不已。
“好好,素芬大姐這是同意了。”
“走走,去村子裡將梨子收籮筐裡,明兒去營地給三裡送去。”
眾人看不見的地方,沙梨樹紫褐色的樹乾下,一位穿著靛青色土布衣裳,頭上纏著布巾的老太太冷哼了一聲。
她粗糙的手摸了摸沙梨樹乾,鬼音幽幢。
“這些年,多謝你們予我結果了,是你們給我這孤寡老太討生活吃喝嚼用的銀子,辛苦你們了……老太我去瞧瞧三裡,回頭就要走了,你們放心,三裡是好孩子,一定會好好照顧你們的。”
瘦削的身影不舍的又摸了摸沙梨樹紫褐色的樹乾,瞧著上頭被村民踩折的樹枝,眼裡又閃過氣怒,片刻後,她心疼的又摸了摸樹乾,歎了口氣,這才背著手往前。
只見腳步虛浮懸空,離地三尺,不過眨眼,便不見了蹤跡。
這時,村子裡傳來孫大川興奮的聲音。
“老叔,好了,大家夥兒都好了!”
“好了就好,快些給我收梨子去,手腳利索一點,別落下了,還有啊,讓鄉親們別藏著,素芬阿姐小氣著呢,別為了吃口梨,將肚子又搭上了。”
“哎!”
……
山前村的村民聽著緣頭了,這下是誰也不敢私藏孫素芬的沙梨了。
笑話,那吃的是梨嗎?分明是冰坨坨!給老太的鬼手摸過肚子,這梨子都成了冰坨坨了!
今兒可疼死他們了。
以後別說摘沙梨了,對於那小溝渠邊的那幾棵梨樹,他們都得繞著走!
……
夏日夜短日長,剛過卯時二刻,天光便已經大亮。
一大早的,孫秋實便套了村裡的牛車,使喚幾個壯小夥兒將裝著沙梨的竹筐搬上牛車,只見他手裡拿著旱煙杆子,另一隻手背著,陽光下,微微擰眉,細細交代。
“……都給我小心一些,知道沒,別掉了一顆梨子。”
“知道了,老叔!”壯小夥中氣十足的應下。
孫秋實點頭,側頭看向趕車的孫大川。
孫大川不等他開口,緊著便道,“叔,你放心,我就是自個兒不回來,也得將沙梨送到三裡的營地那兒去,保證辦得妥妥的!”
“呸呸呸!說啥瞎話呢!”
“老叔——”孫大川撓了撓腦袋,瞧過去有些憨。
他四處瞅了瞅,壓低了嗓子,“我說真心話呢,我是真的怵素芬阿婆了。”
一宿沒睡好,他眼睛下有些發青,不過,年輕人熬點夜算啥。
孫秋實沒好氣,“怕啥,你要真有個三長兩短,不和素芬老大姐一樣了?咱們長手長腳,跟牛一樣一把力氣,怕她個老太婆作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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