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子自說自話,自己想一個,還不待管聿開口,他緊著就又否認了。
眉頭緊蹙,隻覺得把自己的乖孫孫交給誰都不妥。
管聿無奈,“阿爺。”
老爺子抬起頭,他的目光落在管聿因為瘦削而顯得格外大的眼睛上,頓時心中大慟。
他擺擺手,別過臉,聲音帶上了悲涼之意,隱隱好似還有一絲的哭腔。
“罷罷,不拘是張書生還是許書生,抑或是旁的什麽李書生……哪個都比我這不中用的老書生好……聿兒,你去吧,別管我這老骨頭了,好歹去外頭吃一頓飽飯。”
“阿爺,我那兒都不去!這是我的家。”管聿嘴唇一抿,帶著一股倔強。
“聿兒,你!”老爺子抬起了頭。
他眼裡的情感複雜極了,既有傷痛,又有欣慰,還有著憂心忡忡和頹然。
倏忽的,他目光一凝,瞧著屋裡背著身看牆上畫作的顧昭,眼睛都瞪大了兩分。
管老伯抬手指著顧昭,又去瞧管聿。
“聿兒,這,這人是誰?他什麽時候在這的?”
顧昭回過身,笑著道,“老伯好,我一直在這呢。”
管老伯一窒。
……一直都在?
他有些懊惱,開始回想,方才,自己有沒有說什麽不能說的話?
再瞧管聿時,管老伯有些老邁渾濁的眼睛狠狠的剜了一眼。
傻小子!也不知道提醒他一句。
要是讓人知道了真身,該如何是好啊!
“阿爺,哥哥他知道。”管聿低聲。
管老伯眼睛都瞪大了兩分。
什麽?
什麽叫做他知道?
……
接著,管聿將方才發生的事情說了說,最後道。
“要不是哥哥凝了水炁,化了條大魚相助,我都沒力氣拖阿爺上岸呢。”
聽了這麽一朝話,管老伯心生後怕,他懊惱的捶了捶自己的腦袋,沮喪又頹敗。
“都怪我……居然那麽多人在一旁瞧著,想想都害怕,要是聿兒你被瞧到了真身,就得被鎮在雁門塔中了。”
聽到雁門塔,管聿脖子縮了縮,面上有畏懼之情。
……
那廂,顧昭也是知道雁門塔的。
這兩日,她在芙城裡閑逛,這雁門塔,她也是有瞧到過的,這是京畿最高的建築,落坐在城南,是十七重的閣樓高塔,前朝時候便有了。
在坊間話本裡,這處高塔能鎮一切妖邪,更有大妖鎮在下頭。
小小的一個玉石筆靈,又怎能不怕這高塔?
顧昭瞧了瞧管聿,又看了眼管老伯,眉頭皺了皺。
方才她一眼瞧見管聿的感覺不假,和前兩日相比,他確實又瘦了一些。
“老伯,這是怎麽一回事?”
管老伯,也就是管牧易瞧了管聿一眼,沉沉的歎了口氣,鬱鬱道。
“我寫不來文章,也畫不來畫了……江郎才盡,江郎才盡啊。”他抹了一把臉,將滿腹的心酸吞了下去,“就是我家的聿兒,我家聿兒他要餓肚子了啊,可憐哦!我的聿兒可憐哦!”
顧昭:……
明明是悲傷的事,卻因為管牧易那一唱三歎的語調,生生的多了幾分喜慶之感。
……
原來,管聿是管家傳下的一管白玉筆,因為筆身是白玉所製,且玉質圓潤通透,管家人頗為愛護。
到了管牧易這一輩,他瞧著那束之高閣,好似珍品一樣被珍藏的白玉筆,頓時心痛得不成,連連喊著。
“暴殄天物,暴殄天物,如此好筆,就該用來寫一手錦繡文章。”
從此,他也當真踐行了這一句話。
從孩提時候歪歪扭扭的練筆,寫到意氣風發的少年,再到沉穩的青年,直至暮靄沉沉的暮年。
這管白玉筆陪了他大半輩子。
管牧易癡迷畫作和坊間話本,尤其是美人像,直到前幾年,他自成一方大家,而受他的文氣熏陶,白玉管中玉石生靈。
管牧易:“雖然是玉,它更是筆,恰好我們一脈又姓管,合該他是我管家的娃兒,所以,我為他取名管聿。”
顧昭聽得眼睛瞪大了幾分,“您,您是七情先生。”
管牧易眉毛一豎,側頭看了過去,“小郎也識得我?”
顧昭:……
怎麽能不認得。
說起七情先生,坊間褒貶不一,無他,他所著的話本詭譎邪異,卻又香豔異常,有人說他寫的是穢書,也有人說他在那香豔的故事中,道盡了世間情。
有情也有孽,荒誕過後,細細一想,卻又振聾發聵,就似情奢而不糜,美人豔而不妖。
尤其是話本裡頭穿插的精怪美人畫,便是姑娘家瞧了都得面紅耳赤,偏生又著迷那各色美人的姿態。
顧昭敬佩:“先生的百花圖著實不凡。”
管牧易擺手,“唉,都是過去的事了,如今的我,什麽也寫不出來,什麽也畫不出來了。”
他鬱鬱的歎了口氣,好似想起什麽,回頭又睨了顧昭一眼,語重心長模樣,道。
“我那書香豔,小郎不看也罷,仔細移了性情,等你再大一些,添一些年歲,見過了世情冷暖再看,到時,你就能體會裡頭的喜怒哀樂,那時再看也不遲。”
顧昭:……
她眼神遊移了下,挺著最後一抹的倔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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