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伯明和汪驛丞都朝顧昭看了過去。
顧昭頓了頓,目光直視汪驛丞,認真道。
“大人,人心是會被養大的,老話都說了,升米恩鬥米仇,你到三十來歲了還未娶親,又一直說著要侄子汪仁鵬給你摔盆送終,在你侄子,甚至是弟弟弟媳一家人眼裡,你家的東西早就是他們家的了。”
“你的成親生子,在他們看來,這不是見老哥哥成家的喜悅,這是背叛了曾經許下的承諾。”
說著,她又將視線看向一旁的錢多麗,繼續道。
“而錢娘子,在他們看來,這就是奪他們家財的人,又如何能善待?”
“都說斷人錢財,猶如殺人父母,在汪家人眼裡,錢娘子她不是大人你明媒正娶的妻子,是狐媚子,是眼中釘是肉中刺,是恨不得除之而後快的存在。”
“一切皆因貪字起。”
說罷,顧昭問錢多麗,“錢娘子,可是因為這?”
錢多麗恨聲,“沒錯!”
她瞧著沒有信任自己的汪驛丞,連他都恨上了。
她好悔好恨,她這樣一個自贖自身的花娘,怎麽還想著相夫教子,一家合樂?
她就該一個人過日子,孤孤單單的終老,好過被人害了,還要被潑一身的惡臭。
想著由始至終都沒有人相信過自己的清白,許下一生一世相互扶持的良人也是如此,錢娘子心生悵惘了。
也是,從泥塘裡出來的人,就算不在泥塘裡了,身上也是帶著淤泥的惡臭的。
……
汪驛丞的心神震了震,好半晌,他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抖了抖唇,喃喃道。
“是我,是我養大了人心。”
想著時常逼迫上門的汪仁鵬,想著他罵錢伯明,一口一個野種崽的模樣,汪驛丞氣得面目都扭曲了。
他怎麽敢!
他怎麽有臉!
接下來,在錢娘子幽幢的鬼音中,眾人也知道了這塵封了十幾年的真相。
原來,當初錢娘子進門時,汪家人便不痛快了,尤其是妯娌黃心蓮,她幾乎是要將不喜擺在臉上了,慣常摔摔打打,眼睛瞅著隔屋,嘴裡罵著狐媚子。
鄉人好熱鬧,尤其喜歡閑說旁人家的家長裡短。
汪家老大汪福喜十幾年不願意娶親,偏生撈錢的本事不差,日子過得痛快又恣意,大家夥感歎的時候,也不忘羨慕汪家老二汪福林,尤其是汪福林的大兒子汪仁鵬。
“……生得像伯伯,有福著嘞!汪家老大說了,以後沒有親子也不怕,就靠侄子養老送終了!嗐,也是人家仁鵬會長,大家夥仔細想想他那眉,那眼……簡直是比親兒子還像親兒子呢!不怪汪家老大疼他!”
“喲!那錢財可不少啊。”
“那是,福喜身手好,朋友多,面子也廣,來錢的門路多著呢,瞧見沒,前段時間還添了五畝的田,都賃出去收租了……嘖,咱們小腰村的田地可不是別的地方能比的,咱們這是長金疙瘩銀疙瘩的土疙瘩啊!”
“……”
這樣的話,在村子口的樹下納涼,鄉親們搖扇時能聽到,在河邊石頭坡上,婦人們洗衣時也能聽到。
直到有一天,村子裡的風聲變了。
“大消息大消息,福喜要說媳婦了!”
“……哪個福喜?”
“嗐,還有哪個福喜值得我這般意外的?村東汪家啊,汪家老大,一直不願意娶媳婦,老出息的那個!”
“啊,他要說媳婦了?娶的誰家的姑娘?嘖,這下他那弟媳婦的盤算要落空了。”
“可不是,這有了媳婦,親兒哪還會遠?我記得福喜也不大年紀吧,三十幾來著?”
“大什麽大,剛剛三十出頭。”
“那成,還是能生娃的,才三十歲出頭怕甚,擱大戶人家的家裡,七十歲的老大爺還能討個小姑娘,生個老來子呢。”
“瞎說什麽呢!”洗衣的大娘笑罵,“老大爺討小娘子,誰知道這老來子是誰的?大戶人家可不比咱們農家淳樸,人家家裡亂著呢,說不得給老太爺生的是孫子,是太孫子,嗐,老大爺也不虧,左右都是自家人,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大娘擠擠眉,一副大家都懂的模樣。
瞬間,眾人哄堂大笑,此處熱熱鬧鬧。
“對了,汪家老大說的是誰家的姑娘啊?”
“哎,這倒是不知道,沒事,回頭打聽打聽便知道了,就是福林媳婦的富貴要飛走嘍!”
眾人洗完衣裳,挽著褲腿,腰間跨著木盆,上頭搭一根捶衣棒,相互結伴,三三兩兩的走了。
眾人走後,在另一個石頭坡上,黃心蓮咬牙切齒的站了起來,她丟了捶衣棒到木盆中,插著腰鼻孔出氣,胸膛大力的起伏。
倏忽的,她好似想到了什麽,目光一狠,恨聲道。
“才到哪呢,娶妻還能休妻呢,那等地方出來的,可以被人指摘的地方多著呢,指不定以前吃多了藥,生不生得出來都得兩說。”
“呸!大伯靠的還得是我們家仁鵬!”
她喃喃自語,聲音一低,空曠的河邊猶如是地獄裡探出的惡魔之語。
“就是生了,誰又能說一定是汪家的種?”
想著方才洗衣大娘說的富家老翁生子之事,黃心蓮眼眸閃了閃。
她就不信了,一個人說孩子不是汪家的,大伯哥不信,整個村子裡的人都說孩子不是汪家的,大伯哥還能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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