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都這個點了,小盤小棋,快去洗了手,再洗個臉,一會兒該歇著了。”
小盤小棋今年入夏一個滿八歲,一個滿七歲,大的哥哥叫桑小盤,小的弟弟叫桑小棋,兩人都是桑阿婆撿來的孩子。
雖然差了一歲,兩人的生辰都是同一日,那便是陰歷的七月十五。
他們在這一日出生,還是黃昏逢魔時刻。
七月十五鬼門大開,這一日人途和鬼道交疊,生出來的孩子坊間通常稱為鬼仔,尤其是生來手腳冰涼並且啼哭不停的孩子。
坊間有言,這樣的孩子六感靈敏,最容易招惹惡鬼上門。
所以,小盤小棋的生身父母頗為忌諱,打聽著桑阿婆的名頭,偷偷的將孩子丟在她家門口。
桑阿婆模樣看過去嚴肅了一點,性子也有些古怪陰鷙,卻什麽也沒有說,將這倆孩子養了。
從此兩人成了異父異母的兄弟。
“哎!阿婆你也早點歇歇。”小盤小棋應了一聲。
兩人擱下手中的蒲扇,從竹床上爬了下來,趿拉著鞋子便往灶間跑去。
桑阿婆頭也不抬,聲音有些沙啞。
“不急,等我疊完這些元寶再說。”
桑阿婆前段日子接了個大生意,通寧鎮的張員外要為自己早逝的閨女兒結陰親,斥下一筆巨資,又是尋訪相似年齡的少年郎,又讓她合了八字,這邊還不忘為閨女兒扎下熱熱鬧鬧的送親隊伍和嫁妝。
她這幾日馬不停蹄,夜裡燭火燃了一根又一根,可算是快完成了。
只等手中這些大金大銀疊成元寶,這生意就成了。
桑阿婆敲了敲自己的肩膀,抬頭看了眼月色,左右沒多少東西了,她今兒還是早些歇著吧。
桑阿婆想罷,拎起旁邊的拐杖,拄著杖回了屋。
那廂,小盤小棋兄弟兩人洗了手臉,拎了夜壺便去了西廂房。
他們一起住這間屋,桑阿婆住東廂房,正屋一隔為二,一半做香火店鋪,一半擱了桑阿婆扎的大件東西,零散的還擺了扎紙工具。
像是紙張畫筆,色彩顏料,篾條刨刀剪子等物。
兄弟兩人雖然跟在桑阿婆身邊長大,對這些東西還是怕得很,尤其是更小一些的小棋。
桑阿婆這些日子接了大生意,家裡到處都擺了精致的紙活,他已經好幾夜不敢起夜了。
每日都是拎了個小夜壺進屋。
人有三急,那是各個都禁不住的。
“噗,噗噗……”
“噗~”
在再一次又聽到那綿長又婉轉的臭屁聲,小盤受不住了。
他爬了起來,將窗戶打得更大一些,站在另一張小床旁邊,盯著上頭鼓囊囊的一團,擰眉道。
“小棋,你是不是鬧肚子了?”
“鬧肚子了就去上茅房!”
小棋從薄被褥裡鑽出了頭,月華傾瀉而下,正好將他有些泛白,又有些汗涔涔的小臉照得很清楚。
小棋蜷縮著身子,拉長了哭音。
“小盤哥,我的肚子好痛。”
小盤大驚,“是不是要屙屎?那快去啊,別憋著,憋在肚子裡會長蟲子的!”
小棋搖頭,“不要不要,我害怕!”
要是上茅房,他們就得經過正房了,正房的前頭落了鎖,後頭可沒有,他們這樣走過去,正好能瞧到桑阿婆扎的那些活靈活現的紙人轎子。
白日裡還沒什麽,夜裡瞧這些東西,怎麽瞧怎麽滲人。
小盤無奈:“那也不能憋著啊。”
小棋控訴:“都是你,我說拿一個恭桶在屋裡,你偏不肯,隻肯拿一個夜壺!”
小盤提高了聲音,“恭桶?你還想在屋裡擺恭桶?”
“你知道天氣這麽熱,你要是屙了屎在屋裡,這裡頭能有多臭嗎?”
小盤瞪眼,凶巴巴模樣。
半晌,他瞧著小棋痛得臉都皺了起來,心又軟了。
畢竟是一道長大的兄弟,早上吵吵鬧鬧,晚上又能睡一個被窩的兄弟呢。
“好了別怕,我和你一起去吧。”
......
小盤點了燭燈,攙扶著小棋往茅房方向走,經過正屋時,兩人眼睛都不敢斜視一眼。
夏風習習,沁涼的月華傾瀉在地上,就似一片的霜華,小棋解決完五谷輪回,整個人都輕松了不少。
往回走時,腳步輕盈。
“哥,小盤哥,你就是我的親哥!”
桑小盤將桑小棋擱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放了下去,不以為意。
“少來!你別回去又一直噗噗噗個不停就成,屋裡都被你弄臭了。”
突然,兩人都停了說笑的動作,腳步一頓,身子一僵,對視時都能瞧到彼此眼裡的驚恐。
桑小棋吞了吞口水,“哥,剛剛什麽東西動了嗎?”
“……好,好像還開門了。”
桑小盤擰眉不說話。
兩人打著燈籠,抖著腿將正屋裡的紙人瞧了瞧,紙人轎子靜靜的擺在那兒,還不待桑小盤放心,就聽他旁邊的桑小琪掐著聲音,驚恐道。
“少了,少了一個......”
......
夜色愈發的昏暗了,玉溪鎮上三三兩兩的燭火熄了,忙碌了一整日的人們進入了夜的夢鄉。
只等著疲乏散去,太陽初生,再開始忙碌新的一日生計。
顧昭拎著六面絹絲燈,敲響了夜裡的第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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