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昭有些羞赧,“阿婆過獎了。”
她的眼睛掃過店裡的紙扎,瞧著那精致的紙扎,神情若有所思。
畫若無形,則神無處可依,有形無神稱為呆板匠氣,只有神形兼備才能成為大家。
不論是畫,還是紙扎,都是一樣的道理。
倘若桑阿婆的技藝更進一步,這些紙人是可以由修行之人賦靈。
靈不是鬼,更像是扎紙人賦予的生命,由無化為有,可以說是式神一流。
想到這,顧昭瞧著地上的那些刨刀竹篾條,神情有些躍躍欲試。
……
瞧到這一幕,桑阿婆的眼神柔和了兩分。
透過顧昭,她好似瞧見當初的那個孩子,他也是這般有天資,心思柔軟,善良又赤忱,尤其著迷於畫藝一道。
察覺到自己眼裡湧上了淚意,桑阿婆連忙側了側頭,待心裡平靜一些後,這才開口道。
“顧小郎要是想要扎紙,你就在我這兒做吧,尋常人家見到這些東西,還是心有忌諱的,再說了,我這兒正好有現成的竹條和工具。”
顧昭歡喜:“那我便不客氣了,多謝阿婆。”
……
顧昭開始忙活。
桑阿婆拄著拐杖走到前頭,她從木架上拿下一遝的蓮花金,金紙上裱有錫箔,上頭印著蓮花的圖案。
桑阿婆搬了張凳子,拐杖擱在一邊,隨著手上動作翩躚,一張張蓮花金成了蓮花元寶模樣。
桑阿婆將它們擱在旁邊的竹筐裡。
屋子外頭,夏日的蟬兒不知疲倦的嘶鳴。
桑阿婆眼裡的余光瞥到後屋,那竹篾在顧昭手中一點點成形,他低著頭,陰影落在鼻翼處,自有一種寧靜。
雖然是初學,手中的動作不慢,神情一派認真模樣。
篾條成型,白皙又修長的手拿了剪子,一點點的將四方的彩紙裁成相應的形狀,貼著人形竹篾,細致的將紙人勾勒。
先是骨架,再是皮肉,再到後頭的衣裳小物......桑阿婆收回目光,繼續疊自己手中的蓮花金。
她腳邊的竹筐逐漸被充盈。
桑阿婆瞧了一眼外頭,豔陽明亮的落在街道上,忍不住喟歎一聲。
“今兒真是個好天氣啊。”
......
涯石街。
夏日悶熱,稍微動動便都是汗,張尚志攙扶著施芸娘,瞧見桑氏香火行的匾額時,微微松了口氣。
他側頭對施芸娘道。
“好了好了,到了,我就是在這裡定了咱們蘭馨的送嫁隊伍,別瞧這個地方偏僻了一些,但這桑阿婆絕對是有真本事在身上的。”
施芸娘點頭。
“當家的,那咱們快過去吧。”
……
一行人抬腳走到店鋪門前。
張尚志:“嬸兒,桑嬸兒,東西成了吧,我過來付尾金了。”
桑阿婆有些意外,“張員外,你今兒怎麽來了?”
“咱們說好的交貨日子是明日呢。”
張尚志接過施芸娘遞來的帕子,胡亂的在胖臉上抹了抹,無奈道。
“唉,這不是我家蘭馨的忌日要到了麽,我前兒迷迷糊糊還夢到了小丫頭在哭,我就想著啊,借著這次結親,我再給我家閨女兒請個戲班子。”
“到時好好的唱上三天,大家夥兒都熱鬧熱鬧,明兒我就沒空了,還得去靖州城請戲班子呢。”
張尚志攤手。
“所以啊,今兒我就先來你這兒了。”
桑阿婆沉了聲,“可我這東西還沒準備妥呢!”
“啊?”張尚志傻眼。
他眼睛瞅過周圍,轎子寶船,童男童女……唱念吹打的紙人也都有。
“這這,這不是全了嗎?差啥了?”
桑阿婆:“差了媒人。”
張尚志不相信,“不可能!我上次來的時候,瞧得真真的,那媒人早就已經扎好了!”
桑阿婆耷拉著眉眼,手中的動作不停。
“沒了,早上燒掉了。”
“燒掉了?”張尚志瞪眼,“作甚燒掉了?”
桑阿婆歎了口氣,“出了點意外,眼睛被點上了,我們扎紙人,最要不得的就是點睛,那媒人有些不吉利,我就燒了。”
她瞧了一眼張尚志一行人,繼續道。
“再說了,咱們說好明兒拿東西的,你明兒再來吧。”
張尚志急得不行,“不成不成,我可是答應了我家小囡了,明兒得給她去州城裡請戲班子,這邊過不來。”
這閨女成親的大事,自然得是父母親自操持了。
就算是紙扎人等冥器,也是要父母親自迎回去的。
張尚志央著桑阿婆今兒給他趕一趕,銀錢不是問題。
桑阿婆示意他看她手上。
“喏,瞧到沒。”
“這些都是捎給你家閨女兒的蓮花元寶,老婆子我就一雙手,可騰不出手來,再給你扎紙人了。”
張尚志:“嬸兒,通融通融啦!”
桑阿婆:“沒辦法,眼睛都快熬瞎了,張員外,你這單生意大是大,時間也卻是緊了一點。”
張尚志愁眉苦臉。
是啊,真是女大不由爹。
這當鬼的閨女也是這樣。
說要成親就要成親,半點不給他多余的時間。
張尚志感歎,“唉,沒辦法,誰讓我做人家老爹,女大不中留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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