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芸娘又低聲安撫了幾句張尚志,船到玉溪鎮碼頭的時候,張尚志已經整理好了心情。
船工拿出木板架在寶船和碼頭的石階上,張尚志撫了撫身上有些褶皺的衣襟,又拍了拍袖子,這才抬腳走了下去。
除了眼睛周圍有些紅,哪還瞧得出他方才掉過金豆子,撲在夫人懷中哭的狼狽相。
張員外一行人下了碼頭,直接往涯石街奔去。
......
涯石街,桑家。
在桑阿婆的吩咐下,小盤小棋將那頂媒人婆子的紙人拎到門口。
再往前走幾步,那兒有一塊大石頭,哥倆將紙人擱在石頭上。
小盤從懷中掏出火折子,他鼓起腮幫子,用力的衝火折子吹了口氣,火苗蹭的躍起。
見火起,他連忙將火折子湊近大嘴媒人,火光相接,紙扎竹篾編制的紙人一下便燃起了熊熊烈火。
明亮的火光中,青白的煙氣好似有一絲黑霧飄出。
明晃晃的烈日一照,黑霧瞬間便消失不見了。
顧昭在一旁瞧著,知道這是昨日那媒人鬼通陰,留下的一縷鬼炁罷了。
精致的媒人紙扎被火吞噬,一陣風吹來,灰燼四散開來。
顧昭松了口氣,旁邊的桑阿婆也松了口氣。
小盤小棋抬頭看桑阿婆,又看了看顧昭,不解道。
“阿婆,顧小郎,怎麽了?可是有什麽不妥?”
桑阿婆沒有說話,有些粗糲的手摸了摸小棋的腦袋。
顧昭瞧了一眼,見桑阿婆沒有製止,簡單的解釋道。
“像紙扎人,紙扎驢馬,轎子宅子......這等物事都屬於冥器,陰陽有隔,多數人六感不靈,他們是瞧不見燒的冥器元寶是否入了鬼道,但其實這裡頭是有預兆的。”
“鬼道人途交匯時,二者相融,風氣驟起,那時,風便是打著旋過來的。”
“像阿婆說的那樣,媒人紙扎通了陰,陰物就容易頂著這紙扎人由鬼道到人途,所以我們要將它燒了。”
“方才那風吹來的灰燼是四散的,說明這紙扎媒人沒有入鬼道,這樣一來,這紙扎燒沒了就是沒了,我們也就放心了。”
“哦。”小盤小棋恍然。
小棋絞著手指,抬頭覷桑阿婆,期期艾艾模樣。
“阿婆,都怨我,是我不小心的。”
“不說這個了,亡羊補牢,為時未晚,你們發現了錯誤,能夠老實的和我坦白,而不是欺瞞,我心裡已經很是欣慰。”
桑阿婆摸了摸小盤小棋的腦袋,眼睛雖然有些昏花,但那心卻不盲。
她安撫了小盤小棋兩句,抬頭看向顧昭,視線往下,落在顧昭白皙修長的手指,歎道。
“扎紙也算是粗活,顧小郎......”
顧昭連忙道,“我可以的。”
她面容認真誠懇,“累也不怕,求阿婆指點一二。”
“成,你跟我來吧。”桑阿婆見狀不再多言,她點了點頭,拄著拐杖,轉身回了香火鋪子。
顧昭抬腳跟了上去。
……
桑阿婆的香火鋪子是用了正房改製的,中間隔了牆,留了個兩人寬的門,前頭擱了兩木架的金銀元寶和線香盤香,地上擺了大花轎和寶船宅子紙扎,各個巧奪天工。
因為地上的空間小,一些紙扎人被桑阿婆用繩子掉了起來,就這樣掛在三面的牆上。
顧昭多瞧了幾眼,同情的瞥了一眼小盤小棋。
天可憐見的,這夜裡起夜,冷不丁的瞧到這些吊著的紙扎人,心裡該多害怕呀!
......
桑阿婆領著顧昭到後頭的隔間,地上散亂著竹子、剪子、刨刀、彩紙、畫筆等物。
桑阿婆拄著杖,往旁邊站了站,盯著地上的彩紙,聲音沉沉的問道。
“顧小郎可會作畫?”
顧昭搖頭,“閑時塗鴉,隻懂皮毛罷了。”
桑阿婆繼續,“我年輕的時候,扎紙的手藝遠不及如今,是我那兒子點醒了我。”
顧昭側頭看了過去。
桑阿婆聲音平平,聽不出太多的情緒,只是她握著拐杖的手緊了緊,顯示了提起自家孩兒時心裡的不平靜。
桑阿婆:“扎紙和畫畫是一樣的。”
“畫者,形也,然而真正的好畫除了形,還得有神,神是什麽?是那一股精氣,是畫中最為神韻的存在。”
桑阿婆朝顧昭看去,耷拉的眼皮往上撩了撩。
“有了神韻,形反而是次要的,扎紙人也是如此。”
顧昭若有所思,她想著昨日見到的紙扎人,開口道。
“就像是昨日那媒人紙扎一樣,豔紅誇張的妝容、手中的煙鬥和媒人痣是形,那麽她胸襟處別的帕子,還有那誇張的大嘴……想來應該就是神了。”
媒人巧嘴賺四方財,帕子上喜鵲的樣式更是點出了她牽線姻緣,紅娘的身份。
難怪方才,那帕子也是最後才燒掉的。
……
聽到這話,桑阿婆微微瞪大了眼。
她朝顧昭看去,上下打量幾眼,最後喟歎道。
“顧小郎好資質啊。”
有這等悟性,難怪修行短短時日,便已經摸到了道的存在。
桑阿婆歎了兩句後生可畏,嘶啞著聲音,繼續道。
“顧小郎,便是沒有我的指點,你多琢磨幾分,也能扎出不錯的送親隊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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