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因為此刻形勢變化幾乎以瞬息來計算,天衍眾人就算到了任平生身邊,也未曾問些什麽,而是老老實實在一旁埋頭作鵪鶉狀。
太史寧親眼得見硯青這等堪稱活化石的人物,幾乎要克制不住心中的尖叫聲,他死命攥著謝蓮生的袖子,用氣聲道:“硯青劍君,真的是硯青劍君!!!”
天衍弟子們暗中瘋狂交換著眼神,不約而同想起了江湖上流傳已久的明燭前輩同硯青劍君的關系,再加上先前在擁雪關任平生喝醉的那一夜說起的“硯青啊,我好想他”,他們幾乎同時露出一個親眼見證驚天大秘密的表情。
所以,剛才那場感人至深的相擁……是相隔千年的父女相認嗎!!!
一想到這裡,太史寧就覺得哪怕面前是刀山火海,他也務必要一探究竟,否則實在對不起他這個史家弟子的身份。
奈何,未及開口,任平生神色稍稍一變。
太史寧的問話被迫硬生生咽了下去,看著任平生逐漸沉下來的表情,擔憂問道:“怎麽了?”
任平生未答,手指按在心口,感受到了來自心口非同尋常的跳動。
這不是來自她自己的情緒,而是……來自阿喬。
阿喬險些隕落的靈魂最終被她吸收,哪怕意識已然消散,卻依然又殘存的情緒在影響著她的心,而就在此刻,她分明感受到,阿喬這顆心臟,似乎在被什麽東西牽動著,叫她生出一種堪稱恐慌的情緒。
任平生意識到了什麽,猝然抬頭,果然發現原先縈繞在裂天山頂的那層結界在逐漸消退。
千年前,硯青和余下那一百七十九人付出生命的代價,剜下了真仙的心臟封存於此地,而他們化作幽魂,在此地駐守千年。
陣法、百人的靈魂、硯青最終短暫使出的“神”的力量,最終構築成這個結界,將此地的時間永久地封存於千年之前。
是以經年未醒的亡魂們依舊在遊蕩,誤入這裡的人能看到千年前的景象。
可這一切的依托,硯青的意識蘇醒,陣法已然不複存在,心臟消亡,隻余殘存的意識在發揮余溫。
於是結界開始消融。
任平生怔然看向那一百多具屍首,他們的靈魂被阿喬歸還,還在此間遊蕩,因陣法的代價而永遠無法歸位,可結界若是消融,這群早已死在千年之前的人,正在解凍的肉.身很快就會徹底死去。
肉.身隕滅,是靈魂消亡的開始。
可她怎麽能看著這些人在她眼前再死去一次。
電光火石之間,任平生迅速做了一個決定,而心頭不詳的愈發強烈。
“解決他吧,動作快些。”任平生啞聲說,她闔眸感受片刻,沉聲道,“情況有變。”
硯青虛虛掠了她一眼,勾唇一笑:“知道了。”
言罷,幾乎同時,以月令為名的劍氣之中最後代表著凜冽寒冬的那道劍氣清凌而迅疾地當胸而過,精準地斬中形似迷霧的左護法。
左護法頓時一僵,恍然低頭,看向自己的胸口。
那裡分明早已化為輕煙陣陣,本不該有人能夠刺中,可這一劍偏偏如此輕快地拂過,不留任何情面。
伴隨著轟然倒地的聲音,硯青走回任平生身邊,正欲說笑一聲,看到她此刻的神情卻愣了下:“怎麽——”
話音未落,硯青眉眼便沉了下來,烏沉的眸探向南邊,那是從山下徒步上山的地方,亦是進入這經年封凍山巔的入口。
一隻雪白的靴緩緩踏步入內,一步又一步,在消融積雪、泥濘土地和帶著腥味的血水之中行過,卻半點痕跡都未曾留,也沒有讓任何汙穢沾染上他雪白的鞋尖。
來者穿了件樸素的麻衣,可舉手投足間卻有流光飛逝,足見不凡。他面容平凡,眼尾略微飛揚,卻被長眉遲滯地壓下,眼眸半掀,半似垂眸半似闔眸地看著眾人。
這眼神,眾人只在高高在上的神像上見過。
可若是放在人的身上,被用如此漠然的、居高臨下的眼神俯視,總讓人心頭有些難受,更別提這人甫一出現便帶來的巨大壓迫感。
他身上似乎有某種壁障,靠近時連帶著空間都在向內擠壓,叫人連呼吸都隻敢放慢。
他來的如此悄寂,先前所有人緊張之下幾乎都是神識全然放開,可沒有任何一人感受到了他的到來,哪怕此時修為最高的硯青。
天空中隱約能見結界正在出現松動,來者隨意地看了一眼,輕柔的嗓音清晰地傳開:
“硯青,久違了。”
轟然倒地還未徹底斷氣的左護法聽見這聲音,極力地仰頭,千辛萬苦地投來一眼,嘶啞的聲音伴著血水滾落,瀕死灰敗的眼底迸射出最後一縷光:
“星、星主……救,救…”
天衍眾人大駭,沒想到此人便是天外天的星主,更沒想到這盤踞大荒多年,背後站著上界的龐然大物,其主事者竟是這樣一個其貌不揚的人。
令眾人更為驚訝的是,星主竟連看都沒有看一眼左護法,指尖微微彈動了下,原本還躺倒在地上如離水之魚苟延殘喘的左護法在這一道指風之下,徹底沒了生機。
這碾死自己人的行為做的實在過於輕易,於是更加讓天衍這群在宗門團結友愛的氛圍中浸染多年的少年修士們為之震撼。
任平生虛虛退了一步,仿佛受不住這般靈壓似的,半靠在了傅離軻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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