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片的日光垂落於殿門,刺得張敬眼睛微眯,而他望著簷上鴟吻,心中平靜極了,他露出一個笑,一邊踏出殿門,一邊朗聲道:“天下有道,以道殉身,天下無道,以身殉道……”
張敬被殿前司班直帶出慶和殿,政事堂中議事的官員們便聽到消息,孟雲獻幾乎要暈厥過去,裴知遠扶著他,問那被梁神福叫來傳話的宦官,“官家怎會治張相公的死罪?你到底聽清楚了沒有?!”
“張相公在殿中以下犯上,頂撞官家,逼官家下詔罪己……”那宦官嚇得眼睛都濕潤了,“官家以大不敬之罪,與吞沒千傾良田,結黨營私之罪,下敕令,即刻問斬!”
“他何時有田!”
孟雲獻眼眶紅透,“他一個被流放了十四年的鰥夫,家中都沒有幾貫錢,他何時有田!”
賀童按捺不住,立即跑出去。
孟雲獻隨即與裴知遠等人立即趕去慶和殿,可殿門既關,梁神福在外面看著他們,神情複雜地搖了搖頭,“孟相公,各位大人,官家頭疾犯了,如今已昏迷過去,見不得諸位了……”
“梁內侍,官家如何了?”
一位身著杏紅衫裙,梳羅髻,容色豔麗的婦人帶著幾名宮娥匆匆趕來,滿面憂色。
“貴妃娘娘進去吧。”
梁神福退開些,垂首道。
孟雲獻與裴知遠等人皆看著吳貴妃走了進去,隨即殿門緩緩合上,賀童雙手撐在地上站起身,抓起衣擺便朝白玉階底下跑。
日光明朗,已近午時。
徐鶴雪身如淡霧,已無法在人前顯出身形,他無數次想要走入那座皇城裡,但身為鬼魅,在這陽世當中,他總有無法踏足之地。
他幾乎要失去意識,卻仍固執地守在皇城外的這片濃蔭之間,他想起倪素,他忽然很想要聽她的話。
他想再見老師一面。
哪怕,只是一眼。
他蜷縮在樹乾枝影裡,在滿耳熱鬧嘈雜聲中,意識有一會兒混沌不清,甚至他的眼睛在日光底下都有一會兒看不清。
“老師!老師……”
有個人踉蹌地跑出宮門,哽咽大喊。
徐鶴雪勉強睜起眼,底下那個人穿著朱砂紅的官服,跌跌撞撞地往前跑,後頭則有人喊,“賀學士!”
賀童。
徐鶴雪立時想起這個名字。
那是他的師兄。
後頭的幾個官員則招手喚來自己家中的馬車,有個官員一邊擦汗,一邊道,“官家這是真要處斬張相公?”
“大不敬與結黨兩項都是死罪……”
他們並未注意,一旁的樹蔭底下有風拂過,枝葉顫顫。
倪素找了徐鶴雪很久,她提著燈從天不亮一直在街上尋他的蹤跡,她時不時地總要看自己的衣袖,那團只有她能看見的霧氣,至今也沒有回到她的身邊。
“倪小娘子!”
忽然有人叫住她。
倪素回頭,認出那年輕人正是之前幫她送過書的書肆夥計,他很快從書肆裡出來,到她的面前,“您上回要的書,小的都已經幫您找齊了!”
“什麽書?”
倪素一時沒想起來。
“您不是要與孟相公有關的所有書籍麽?怎麽您給忘了?”夥計笑著說。
經他提醒,倪素才想起來是有這麽回事。
她注意到徐子凌似乎很了解孟相公,猜得到他的打算,也清楚他的脾性,連孟相公用鹽多少,他都知道。
孟雲獻也許便是他的老師。
倪素曾這樣猜測。
所以她才找了這個送書的小哥,想買下所有與孟相公有關的書籍送給他。
若不能面對面的相見,那便在紙上見一見。
“這便是所有了嗎?”
進了書肆,倪素將燒乾淨蠟燭的琉璃燈放在桌上,看著夥計抱了十幾卷書出來。
“倒也不是……”
夥計撓了撓頭,壓低些聲音,“還有一卷,是孟相公的雜記,原也有的,只是後來被官府給禁了。”
“為什麽?”
“因為,孟相公在那上頭誇讚了一個人。”
見倪素面露迷茫,夥計便神神秘秘的又添一句,“就是十六年前投敵叛國的那個將軍。”
倪素心中一動,她總覺得自己觸及到了什麽,“小哥,就沒有抄本嗎?”
夥計臉色一變,但見倪素神情認真,他猶豫了一下,“也,也不是沒有,但……”
“我可以多付錢。”
倪素從袖中取出幾張交子。
私底下賣幾本禁書也不是什麽稀奇事,何況孟相公如今是當朝宰輔,如今不知多少讀書人與眼前這女子一般,搶著集齊孟公所有的書卷。
夥計也不是第一回 大著膽子做這樣的事,見了錢,他便偷偷摸摸地將一本書塞給倪素,“小娘子可千萬小心收藏!”
“我知道的。”
倪素接來那本雜記抄本,在書架的那片陰影裡接連翻了數頁,終於找到那小哥所說的那一篇。
倪素並非沒有聽過十六年前投敵叛國的將軍的名字,可孟雲獻卻在此篇稱他作——“子凌”。
徐鶴雪,字子凌。
而使孟雲獻這卷雜記成為禁書的,是他在此篇中誇讚當年十四歲進士及第的徐鶴雪——“琭琭如玉,珞珞如石”。
倪素指節松懈,書卷幾乎要脫手。
Tips:如果覺得52書庫不錯,記得收藏網址 www.52shuku.vip 或推薦給朋友哦~拜托啦 (>.傳送門:排行榜單 好書推薦 天作之合 山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