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兒嗚咽道:“我兩歲我爹就病死了,我娘成了寡婦,沒有兒子,祖父祖母以前使喚我們沒日沒夜地乾活,還打罵我們……”
“好不容易娘在您的織坊找到活兒乾,本來以為能賺錢,日子會好過點兒,可他們……他們……嗚嗚……”
招兒抬手臂,來回擦眼淚。
施晚意拍撫她的背,見她沒止住不說,反倒越發控制不住,哭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了,便輕聲道:“我可以等你哭完,你娘能嗎?”
招兒霎時一動不動,猛吸了兩下鼻子,然後抽噎著把話說下去:“他們搶走我娘的工錢,又想讓我娘嫁給我二叔,還、還用強。”
施晚意目露嚴肅,道:“膽敢用強,便可以報官了。”
招兒擼開袖子,抽泣,“我攔著,他們就打我,我娘、我娘說,讓我認命……嗚嗚……”
她哭得比剛才還要傷心,“我不願意認命。”
施晚意看著她手臂上斑駁的傷痕,沉默。
漢人重視倫理綱常,一般來說,講究體面的人家不會讓寡婦再嫁給亡夫的兄弟。
但這並不絕對,且不說貴族中多少醃臢,民間有些人家娶不起媳婦,不願意另出聘禮,不想財產被分割,或者是不想乾活的人流失,就會起這種心思。
如今大鄴鼓勵寡婦再嫁,鼓勵生育,可新的秩序還未重建完整,沿襲舊俗的同時,鑽空子的人比比皆是。
清官難斷家務事,又有可能涉及到宗族,更難斷。
而且招兒娘的態度不明確,更是容易吃力不討好。
一個不相乾的小姑娘,她完全沒必要理會,但施晚意還是問清楚了招兒的家,吩咐護衛走一趟,然後叫馬車去仁心醫館。
“先去看看你的傷吧。”
招兒已經麻煩她,怕這樣的小事兒惹她煩,連忙道:“娘子,我的傷沒事,真的沒事……”
“大夫說你沒事,才是沒事。”施晚意已經決定,並不改變,直接岔開問道,“如何知道我在這兒的?”
招兒複又惴惴道:“我在織坊裡聽說您家裡過大禮的日期,昨日就從家裡跑出來,一路問一路找到這兒。”
“昨日?夜裡宵禁,你在哪兒?”
招兒垂著頭小聲回答:“我躲在別人家牆根兒底下。”
施晚意瞧她小小的一隻跪坐在那兒,看起來才五六歲大,前兩次都沒聽她說過太多話,此時聽她說話頗利索,忽然問道:“你多大年紀了?”
招兒呆愣地回答:“我、我九歲。”
都九歲了?怪不得。
可才九歲的女孩兒,樣子看起來那麽怯懦,上一次為了上課,拽住她的襦裙,這一次又一路找到施家來求她幫忙。
很勇敢,但是莽撞。
施晚意看一眼小姑娘紅腫的眼,“你應該先去織坊,如果我的護衛手下不留情,當你是刺客,你現在很有可能手足異處。”
她故意說得嚴重,給小姑娘些警醒。
招兒滿眼駭懼,嘴唇蒼白,顫抖道:“織坊裡好多人都說,我娘要是生個男丁,我們母女就好過了,文管事也說,這事兒不歸織坊管,不準我找麻煩。”
施晚意眼微眯,隨後又平靜下來,望向車窗外。
招兒小心翼翼地抬頭看她,咬著唇不敢出聲。
兩個護衛騎馬,腳程快,施晚意他們還沒到醫館,便趕到了招兒家,敲響李家門。
招兒姓李,家在常安坊,是京城裡常說的貧民區。
由於戰事,都城人口稀少,官府規定平民宅子不能超過兩進,也不能蓋過多屋子,是以城南地廣人稀,百姓甚至能在家中種幾壟地。
招兒家便是如此。
而招兒家,實際是她去世的父親賺錢建起的房子,她父親一去世,她的祖父祖母完全是翻臉不認人,拿她們母女當外人。
這種人,也最是欺軟怕硬。
李家“新婚”的二兒子打開門,一看見威風凜凜的兩護衛,當即便軟下骨頭,哆嗦地問:“大、大人,小、小的犯什麽事兒了嗎?”
兩個面相尖酸刻薄的老人出來,也是氣兒都不敢大聲喘。
護衛冷聲問:“杜織娘可在?”
“在,在!”李家二兒子點頭哈腰地請他們進來,毫不猶豫地推卸道,“大人,她犯的事兒,跟小的無關。”
老太太去屋裡找杜織娘了,老頭兒連聲附和:“對對對,她跟我們家二兒子沒有關系。”
杜織娘被老太太扯破布一般扯出來,聽到他們這話,面如死灰,見到護衛們的衣衫,眼裡出現一絲光亮。
護衛掃一眼她形容,問道:“杜織娘,可需要我等幫忙報官?”
杜織娘神情呆呆的,對他們的話反應遲鈍。
護衛便看向這家二兒子,凜然道:“欺奸從重。”
李家老夫妻和二兒子嚇得面色慘然,老太太瘋狂拉扯杜織娘,“什麽欺奸,沒有的事兒!你跟他們說!沒有,你是自願嫁給二郎的!”
杜織娘一臉的逆來順受,任搖任拍,默默垂淚。
護衛又道:“你女兒冒著危險攔官眷馬車,若是虛告,後果嚴重,你可要想清楚。”
杜織娘瞬間抬起頭,“我……”
老太太一聽,下手越發狠,連打帶罵:“掃把星!你敢!你們母女倆,克死我一個兒子不夠,還要合起夥來害我另一個兒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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