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寶音不知他的心思。書生是健壯也罷,瘦弱也罷,英俊也罷,平庸也罷。於她而言,都是紅粉骷髏。
她沒打算嫁人。
教金來讀書,並不是一時興起。她打算全力培養金來,待他日後讀出個名堂,她便不僅是他的姑姑,還是他的恩人。他必然會奉養她。
因此,她見到顧亭遠,對他的印象反而不錯——他給自家省銀錢了!
陳二郎將書遞給她,她低頭翻閱,只見紙上字跡清瘦勁銳,極有風骨,不似一般讀書人的字跡,心中一動。
飛快檢查完,未有一字錯漏,未有一處模糊,她合上書,轉而抬頭,撥開陳二郎,問書生:“你要貼補家用,是不是?”
顧亭遠未料她開口與他講話,心裡一慌,慢慢抬起頭,但眼睛仍垂著,隻敢看到她的下頜:“回姑娘,是。”
“我瞧你字跡不錯,想再與你訂兩本書。”陳寶音道,“一本《三字經》,一本《百家姓》,不知價錢幾何?”
他缺錢,她也缺錢。這樣合作,對他們雙方而言,都是極有利的事。
況且,陳寶音自己的字跡,不如他多矣。此人的字跡,是經過長年累月苦練出來的,別說她這樣一個混日子的,便是侯府的哥哥們,也不如他許多。
給孩子們啟蒙,有這樣出眾的字跡熏陶著,自然更好。
“價錢……”顧亭遠沉吟,緩緩抬眼,卻在看清的一刹那,一絲陌生之感在心頭浮現。
他怔怔失語。
不一樣。她和寶音,不一樣。
顧亭遠記憶中,寶音是嬌俏的,明媚的,恣意的,像是自由開在山坡上的花。但站在他面前的少女,過分明麗,像是大戶人家養在花圃裡的名花。
身姿儀態,都不是她。
“太貴我們就不買了。”見他遲疑,陳寶音率先開口。
別想講價,講價是不可能的。家裡清貧,杜金花連口窩頭都舍不得吃。
聞言,顧亭遠心裡反而一松。是了,這麽精明,是寶音的脾氣。
“《三字經》,仍收一百五十文。”他按照字數算錢,“《百家姓》,收八十文。”
聽上去是很實誠的價格了,但陳寶音仍是壓價:“咱們不是頭回光顧你生意,再給便宜些!”
“哦,好,好。”顧亭遠下意識就道。這個價格,已經是非常實惠了,再少,他就幾乎乾白工了。
猶豫著,他道:“最多便宜五文。”
“成!”陳寶音一口應下。五文錢也是錢,買幾個白面餅,可以給杜金花吃呢!
見她沒有再講價,顧亭遠心裡松了口氣,額頭上涼颼颼的,抬起袖子蘸了蘸,發現不知何時緊張得出了汗。
“咱們幾時來取?”只見談完,陳二郎又站回去,擋住了妹妹。
顧亭遠不覺得失望,反而松了口氣。她過於明亮的眼睛,讓他慌亂又緊張。面對陳二郎有些警惕和不善的視線,反而自在了些:“後日上午,還是此處,你們來取。”
“那就說定了。”陳二郎道。
猶豫了下,顧亭遠道:“你們要付二十文的定金。”
嗯?陳二郎挑起眉:“你怕咱們不來?”
顧亭遠的確怕他們不來。但不是怕生意做不成,而是想要兩日後還能見到她。
雖然她不一定還跟來。
但……萬一呢?
“給他吧。”陳寶音看向杜金花道。
杜金花數出二十文錢,交由陳二郎,遞過去道:“別想賴咱們的錢,我記得你的樣子,你跑到天邊兒我也能找到你!”
面對二舅兄的威脅,顧亭遠笑了笑:“聖人在上,學生不敢。”
這還成。陳二郎點點頭,遮擋著妹妹,讓她們先走,然後自己也跟上:“後日,別忘了啊!”
“好。”顧亭遠點點頭,轉身看著他們離去的背影,目光落在那道盛滿了思念的身影上,一眨不眨。
前方,陳寶音似察覺到什麽,回頭。
顧亭遠忙轉過身,裝作沒有在看她,低頭扒拉籃子,好一會兒,才轉回去。
只看到人來人往的街頭,已經不見了他們的身影,刹那間,失落湧上心頭。
他抿抿唇,挎著籃子去買菜。心裡很多疑惑,回想剛剛,他察覺到一件沒注意的事——陳二郎接過《千字文》後,遞給了寶音。
雖然陳二郎遮住了她的身影,但仔細回想,顧亭遠似乎聽到了翻書頁的聲音。她在檢查。檢查什麽?換句話說,能檢查什麽?
缺頁,錯漏,字跡模糊。
她識字。顧亭遠瞬間確定,她跟他以為的不一樣。心裡濤聲浪卷,為什麽會這樣?她難道不是寶音?還是……
跟他一樣,她也有機緣?也是帶著記憶的?那她為什麽不認他?
想到什麽,顧亭遠心口驟然縮緊,臉色一白。
“那書生偷偷看寶丫兒呢!”轉過街角,陳二郎收回視線,笑嘻嘻的,既有些得意,又想回去揍人一拳,“咱家寶丫兒真俊俏!”
可不嗎?杜金花繃著臉,時不時瞪向路邊。看什麽看,沒禮數!
侯府養大的姑娘,臉兒瑩白,比珍珠還白。身姿綽約,行走之間,有股子說不出的韻味。杜金花說不出來,但就是好看!富貴!跟尋常姑娘家不一樣!
引得路上行人頻頻看過來,男子看她,女子也看她,好似沒見過這樣出色的姑娘。那能見過嗎?梨花鎮雖然離京城不遠,坐馬車一日就能到,但大戶人家的千金怎會在鎮上拋頭露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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