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看她身邊的陳寶音,一個婦人笑道:“這就是金花嫂子的閨女吧?哎喲,長得真俊俏。”
“那是。”別人說好聽話,孫五娘就不好刺了,低下頭洗衣裳。
那婦人便衝陳寶音笑:“叫什麽名兒?我是你三嬸子,我家公跟你爺爺是堂兄弟呢。”
“三嬸子。”陳寶音隻好叫道,“我叫寶丫兒。”
“寶丫兒啊!”三嬸子便衝她笑,“侯府也這麽叫姑娘呢?”她一直以為侯府千金會有個非常好聽,氣派,跟她們尋常百姓不一樣的名字!
孫五娘道:“寶丫兒是我婆婆給起的。她叫寶音!”
“寶音?”一個離得稍遠的婦人道,“怎還沒琳琅好聽呢?”
陳寶音垂下眼睛,沒說話。
孫五娘一皺眉頭,拔高聲音道:“幹啥?挑事兒呢是不?怎也比你的名字好聽,王招娣!”
“……”王招娣。
沒人理尷尬的王招娣,她們還怕王招娣把人氣走了,紛紛附和道:“就是,寶音好聽呢。”
“寶丫兒也好聽,親切!”
緩和了下場面,一個婦人問道:“寶丫兒啊,你們侯府平時都吃什麽啊?”
都知道富貴人家吃得好,頓頓大魚大肉,但是她們想象不出來。現在碰見一個知道的,可不得打聽打聽?
“問那幹啥,又吃不到!”孫五娘搶先開口。
那婦人白她一眼:“又沒問你!”
“你就沒安好心!”孫五娘頂回去道。這些碎嘴子,不管說什麽,反正是沒安好心就是了。她如果讓寶丫兒受了委屈,回去婆婆能撕了她。
兩人嗆聲起來,又一個婦人往陳寶音身邊挪了挪,好奇地問:“寶丫兒,侯爺是不是很多小老婆?”
這話也很新鮮,剛才那婦人不跟孫五娘乾架了,支著耳朵看過來。
陳寶音低眼,笑了笑:“是。”
“有多少?”見她終於回應,都顧不上洗衣裳,湊過來認真聽。
陳寶音的衣裳在孫五娘手裡,小衣又不好當著這麽多人的面洗,她垂下頭,掬著水波,慢慢地講來:“五個小老婆。”
“五個?”
“也不是很多。”
大家有點失望。還以為怎麽也要十八個小老婆,居然才五個嗎?
“嗯,五個。”陳寶音到底還是沒說實話。
明面上的小老婆,當然只有五個。
似乎因為她開了口,大家覺得她能聊了,一個個擠著問她:
“你以前有幾個丫鬟啊?”
“你們啥事都有下人做,那你們平時做什麽啊?”
“你是侯爺的閨女,你進過皇宮不?”
有些問題,孫五娘也想知道,就跟著聽聽。有些,她覺得不妥,就頂回去。
直到一人問道:“寶丫兒,你都十五了,你沒說過親嗎?”
這句話似乎含有說不明的力量,出口的一瞬間,四周忽然寂靜下來,就連水波都不湧動了,風也停駐在樹梢上,靜悄悄的,一絲聲音也無。
陳寶音緩緩抬頭,婦人們充滿好奇地看著她,臉上有同情,有憐憫,有掩藏得很好的看熱鬧。
她垂下頭,看著水面上的倒影。
微微出神。
她十五歲了,怎麽可能沒說親呢?府上的姑娘,十二三歲的時候,就訂下人家了。
“沒有。”她緩緩撥動手指,將倒影攪碎。
聽了她的回答,婦人們都不相信:“怎麽可能呢?”
“你不是騙咱們吧?”
“難道那時候,侯爺就發現你不是親生的?”
自然不是。陳寶音想到過去,養母自然也是給她操心過的。她到底是嫡出小姐,養母又不是不喜歡她,只是沒精力應付她的粘人而已。婚姻大事,怎麽可能不管她?
“被我攪黃了。”她微微啟唇,無聲地道。
第18章 故人
侯夫人給她說過兩門親事,都被她攪黃了。氣得頭痛,還是得管她。但那會兒陳寶音的名聲已經不大好,合適的人家相不中她了。
因為這個,侯夫人把她一通罵,還差點上手打她:“我的臉都被你丟盡了!”
在鄉間農婦們看來,侯夫人高高在上,要什麽有什麽,無所不能。但在王侯權貴的圈子裡,她也只是其中一員,並不是人人都捧著她,也要費心維護口碑、顏面。
像陳寶音,正要說第一門親,就逮著人家嫡親的妹子欺負,被人家妹子恨上,死活不要這個嫂子,這門親事便沒成。
後來,侯夫人給她說第二門親,剛起了個頭,她便在外說自己不喜歡菊花,說菊花醜,小氣,怪怪的,把對方公子氣得不行,怎樣也不肯應這門親。
丟臉的人並不單單是陳寶音自己,侯夫人也跟著沒面子,紅著眼睛罵她:“你瘋了不成?你究竟要怎樣?”
陳寶音想怎樣?她也不知道要怎樣。
她那會兒還小,十一二歲,十二三歲,很多事情不懂。只知道父親有五個妾,哥哥們也有兩三個,除此之外通房好幾個。他們在外辦差,聽戲,喝酒,逛棋社,逛茶室。女人們就在家裡鬥心眼,說句話也綿裡藏針,一天轉好多個心眼子,想見他們一面,跟他們說說話,得些親近。
侯夫人不屑玩這些,但她年輕的時候,也為此摔過杯子,砸過首飾,掉過眼淚。陳寶音記得,記得很清楚,那會兒還年輕的母親,紅著眼眶,眼睛裡有激烈的東西閃動,最終歸於沉沉寂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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